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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表针指着下午四点……)
(可我却看不见太阳。)
匆忙跃进几个新弹坑，又跨过一旁蜿蜒的沟渠。枯死的树干上没有一根完整的树枝，人形的残肢、燃烧的零件、垂死的躯体、滋滋作响的电缆，都无言地浸泡在循环液所聚拢而成的泥潭之中，污染着本就足够血腥的土地。
跑过开阔地，一个还算完整的地堡顶暴露在我们的眼前，远处是即将笼罩在呛人硝烟与惊悚惨叫的残垣断壁，在那个曾经是一座小镇的地方，人们的哀嚎已部分深埋进瓦砾与腐败之中。
(可恶，好痛，绷带黏糊糊的。)
抬起头往目的地那边看去，指挥官似乎能望见那座教堂的塔顶。
“M4，路线改变，我们到地堡那里!”
尽管素体的线路多处受损，但是论作战效能，还是要比挂了彩的人类躯体好上不少。
M4先一步到达地堡，她背靠着地堡的外墙，警觉的目光紧盯着地堡半陷式的入口。随后，她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吃力跑来的指挥官，并迅速摸出一颗进攻型手雷。
指挥官紧跑两步，靠住另一侧的外墙，疲累地似乎马上就要耷拉下去的脑袋依然选择面向M4，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嘣”保险卸下，拉环扯去，弹体在空中擦过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扎进入口门下的泥土。
“哐!——”地堡门被突如其来的推力击中，锁芯碎裂，锁舌折断，门框上的舌洞被冲击波撕裂开一段。它放松，尽情让活页与门板本身去承受即将到来的撞击。
尘土像是一群一惊一乍的蝇子，“轰”地一声向外边扑闪出一堆。
他顺手从地堡里捞来一根钢筋，插在门口的锁孔中，随即便瘫坐在地堡的一角。
周边四处可见打开的弹药箱，残缺的素体，破损的枪支，可就是没有半片绷带。
靠在自己肮脏磨损的战术背包上，他慢慢将外套的拉链拉开，本来缠在胸腹部的，暗红色的绷带又逐渐渗出殷红的痕迹，连带着里面的衬衣也沾了一摊带着铁锈味的粘稠。
M4蹲在他的旁边，焦急地检查着他的伤口，试图帮他减缓一点痛苦的撕咬。但是很不幸，这种程度的伤势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别动了，M4，”轻微的触碰带来剧烈的疼痛，一瞬间差点失去意识的指挥官艰难地摆摆手，制止了M4想要上手帮忙的举动:“在这种地方，光是靠你一个是处理不了的。”
“不行，我一定要!——”
“指挥官，你就让我拿一点吧。”
小镇上的集市里，一男一女正带着大包小包往前挪动。
“没事没事，这才算哪儿跟哪儿啊。”指挥官往左边抖抖肩，让右肩膀上那三个手提袋往脖子那里滑一滑，左手的手指颤了颤，差点没拉住那两只包装箱:“马上就到咱们的车那里啦，你赶紧跑过去装东西，我马上就到。”
M4眯起因刺眼日光而不适的双眼，又担忧地看了看满身挂载的指挥官，知道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他，只好把右手的两只塑料袋移到左手，从自己的大衣口袋中摸出来小皮卡的钥匙，尽力往那边跑了。
指挥官的嘴角抽动两下——若不是因为M4还没走远，他现在一定会对着肩上勒得他生疼的吊带好好骂一通。
但是他没有，他正看着皮卡旁边的M4拉下车斗后备箱的尾部挡板，往上面堆放着一件又一件采购回来的货物。
手指已经颤抖地无比痛苦，他咬咬牙，勉励着自己大步往前。M4已经把自己拿的货物装载完成，现在正往指挥官这里跑过来准备接袋子什么的。
指挥官看见M4的嘴唇动了两下，那双眼睛就像是在说:
“指挥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M4打开随身携带的纸质地图，指着图上一块开阔地的边缘说:“这个地方离铁血的前线还是太近了，铁血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呢？可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稍微走几步都已算吃力，更别说要急行军赶到五公里以外的安全区了。
而且，铁血的目标，可不是他这个半残的人类啊。
(该死，要是再不离开这里的话，铁血估计就真的要发现这里了。)
他张了张口，却马上将冲到嘴边的“别管我，你先走。”咽下肚去。
不是因为他畏惧死亡，而是……
他艰难地抬起头，M4的双眼正牢牢盯着他——
“指挥官，你怎么到这里来——”M4察觉到身后的响动，回头却看见指挥官顶开小阁楼的地板门。
“某人可是一吃饭就找不到影子了，要是丢了我还不得急死啊。”指挥官爬上阁楼的地板，将身后的扶梯收上来:“小公主……莫非不欢迎我?(笑)”
指挥官笑着移到M4旁边，从临近的窗户看向远方。黄澄澄的麦田尽头是祥和的乡镇，已是傍晚，周围村庄过来集市摆摊的村民们已经在收摊了，几个老人坐在田埂上，问旁边的商贩要了几碗格瓦斯，看着天上的鱼鳞斑，闻着从麦浪吹过来的晚风慢慢喝着。更远处的小镇教堂，塔楼里面的大钟正有节奏地响着，呼唤那些还没有回到家中的人们，几只麻雀被惊地从塔楼顶上扑扇着翅膀腾跃而起，但盘旋几圈后又固执地回到原来的落脚处……
“这麦子再过几天就能收了。”指挥官只是叉着手臂，靠在窗台上，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金黄麦田那模糊的边界:“这麦粒子割下来之后把麸皮搓了，剩下来的仁儿能直接吃，嚼起来一股麦香味，浓浓的。”
于是他又看向旁边的M4:“等到人家收了麦子之后，我就买一点回来酿酒喝，实在不行整成格瓦斯也不错，要整一大桶，等到时候了再喝……”
“到时候?”
“嗯，到时候……”
(就来不及了……)
他放弃了推算，剧痛与绝望攥紧了他的心智，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让他没法呼吸。
(不，不，还有机会。只要，只要……)
可M4A1的眼神中毫无半点舍弃他的可能。
(小笨蛋啊，守着我干什么，你安全了什么都好说啊!)
但他没有这么说出来，因为没有用处。
苍白却又粘满污渍的左手轻颤一下，大衣口袋里面的终端硌到了他的手指。
他下意识抽出自己的终端，就像是平常管理基地那时候一样，开始一个一个文件夹地清理，从基地布防，到日常记录，一直到……
(人形数据管理?)
“话说上级怎么又发过来一个终端，我现在这个不是还能用吗？”
升级的页面依然如以前一样繁琐不堪，但这次程序员好歹记得把比较重要的地方标红加粗。
“人形云图便携编辑系统?”
指挥官忍耐住把这个页面塞进回收站的冲动，算是完整地看完了大部分的内容。而看完之后，他除了知道这东西快要编辑云图里面的记忆存储以外，就真的不想再深究什么进阶版的操作了。
就像是某些被程序员放在设置的边边角角的小工具一样，这个编辑系统也被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海量内存掩盖住。
等待着指挥官下定决心使用它的那一天。
(如果我把M4有关我的记忆从她的云图抽离出来，那她应该就不会硬要守着我了。)
道理很明白，但真要做起来……
“嘶……M4，你过来。”指挥官将终端的屏幕转向M4，指着一个文件夹对她说：“这里面，装着整个基地的布防细则，还有守备情况。我会将这些资料全部上传到你的云图，接着再销毁这只终端里面的东西。”
“可，等等，指挥官你这是？！”敏锐的M4马上觉察到指挥官的意图。
“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的，”指挥官挣扎着起身，偷偷摸出一只电击枪藏在身后。紧接着，既是故意，也是无意地，他踩到一片瓦砾，摇晃着向前倒去。
M4A1便习惯性地向前一步，扶住将倾的指挥官。
下一秒，便是突如其来的疼痛与晕眩。
指挥官将倒在自己身上的M4轻轻推开，拉到地堡的一侧。尽管终端的无线传输功能仍能使用，但为了保险，他还是选择拿出一根数据线。
（抱歉，我是个大骗子。）
提示灯变为稳定的绿色，M4的云图储存库界面便显示在指挥官的终端屏幕上。
他默默点开M4的云图界面，开始他的清理工作。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因为他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众多被记录下来的生活片段。
（在哪里，在哪里......）
还有作为人类，在这种情形之下，最难以控制的因素——情感。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多？）
翻到的片段越多，他就越没有勇气继续向前翻动。
但终于，他还是翻到了M4第一天报到的那段记录。
于是他拉出选框，按下删除键。
“醒醒，醒醒！M4，你还有任务！”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是谁在对着自己吼些什么。
“唔......”
她睁开茫然的双眼，手足无措地面对身边这个双眼通红的男人。
那个男人见她醒了，再也支撑不住，歪坐在一边的墙角，腹部那暗红色的伤口霎时暴露在M4的面前。
“你，你是格里芬的员工吗？”
“是......我是总部派来护送你去新基地报到的，路上遭到了铁血的埋伏，你被震晕过去，我就暂时把你拖到这个地堡了。”那个男人龇牙咧嘴地，额头渗出痛苦的汗珠。他掏出一个终端，递给M4：“这里面装着你的身份识别信息，还有一份需要送达的密件。只要向西南方向再走五公里，就会有格里芬的自律人形接应你。”
“我，我会的！可是你怎么办？！”
“管我干什么，铁血的部队很快就到，我会帮你争取时间！”
那个男人几乎是把她撵出了地堡。
“呼~该止损的也止过啦，接下来，就该布置欢迎仪式啦。”
指挥官目送着M4消失在远方一堵矮墙后边，便知足地将这道门锁紧。他迈向之前看见的那只弹药箱，五个阔剑被杂乱地摆在里面。加上自己身上带的三只贝蒂，应该可以布置应该非常体面的欢迎仪式。
他从里面吃力地搬出一卷细电线，一步一挪地将那几只宝贝安置到位：在地上杂乱的碎砖烂瓦里面刨个浅坑，再将正面朝向地堡的中心，细电线也顺便贴着墙角拉上一圈，连到地堡的墙角。
在掩盖完所有的线路之后，他便心满意足地坐在那个预留出来的墙角，将连着那几个小玩意的线路接在自己胸前的“抱垫”上。在完成这所有的一切之后，他便掏出一只精工打造的镀银戒指，细细地摩挲着上面刻下的纹路：M4A1。
（这玩意儿可坑了我不少钱呢。）
几阵清味的脚步声之后，地堡的大门被突然突开，几个胡蜂鱼贯而入，还没等指挥官瞄准，他握着柯尔特的右手就飞了出去。
“下午好啊，14-N区的格里芬指挥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一袭黑衣优雅端庄地趟过这一摊瓦砾，顺便将半条自律人形的残肢踩在脚底。大概是觉得踩着不太舒服，那只脚又顺势向后一拨，让那半只胳膊滚到一旁：“我想知道，和你在一起的M4A1在哪里。”
“呵，她看我走不动，在你们来这之前就早跑了，我也很遗憾啊，代理人。”
几只胡蜂静静地站在地堡的四面，黑洞洞的枪口如同野兽敏锐而残忍的瞳孔，静静地守候着指挥官身上的每一处致命点。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事实，指挥官伊文。”
“呵，随你怎么说。”
代理人的视线慢慢下移，盯住指挥官紧捂着的腹部，嘴角抿出一丝冷酷的笑容：“看起来，您已经接收到来自铁血的馈赠了。”
指挥官以满足的笑脸回应：“我布置的迎宾大道，走起来应该很不错吧？”
代理人那程式化的笑容像是被覆盖上一层霜华，那工业制造的眼球中投射出如坚冰一样的寒冷。她挥一挥手，一边的胡蜂便朝指挥官的左腿来了一枪，指挥官看着自己的髌骨连着韧带有如一只受惊的鸥鸟，霎时间飞到了自己的胸前。
尽管只是伤到了小动脉，可耷拉着的小腿却传来了结结实实的剧痛。
“唔！”
“我可以这样和你玩上一整天，指挥官伊文，可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代理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指挥官外翻出来的肌肉：“所以告诉我，M4A1在哪里？”
“我说过了，”指挥官的笑容几近狰狞：“我**的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遗憾我们没法进行友善的合作，”代理人似乎是厌倦了，向后转了个身，举起一只手，朝那几个胡蜂挥了挥。
她们应声靠近。
指挥官像是死了一样，头垂在胸口，像是早就死了一样。
当第一个临近他的胡蜂朝他残缺的右臂抓去时，他便借着这残躯最后一丝气力，朝着代理人扑去。
代理人早有准备，优雅地转过身，将裙下的机炮口对准伊文。
于是她就看见伊文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直直地扑上机炮口的火焰，又像是一朵烟火一样地炸裂开来。
那一瞬间代理人想到了很多事情。
诸如对这种自杀行为的嘲讽，对情报流失的些微叹息。
直到她看见那只一直被这个指挥官藏住的左手里面，飞出一只被按下的起爆器。
那被气浪撕裂的嘴角，配上无神的眼球，刚好组成一副得意洋洋而又畅快无比的嘴脸。
那起爆器连着的线路，绕着地堡来了一圈。
几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冲出瓦砾，顽皮地跳到一米多高的半空。
【我布置的迎宾大道，走起来应该很不错吧？ 】
于是地堡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就像是结婚时用到的中国鞭炮。
五个小时后——
“所以，这就是那个人形带来的‘机密文件’？”这个战区的指挥官拿着那只被硝烟染过的终端，看了又看。
几个小时前，在外巡逻的人形解救了一个自称是带有格里芬总部机要文件的自律人形，在确定她的身份信息之后，便送到了自己的指挥部。
（所以这里边到底装了什么？）
他打开终端，将文件夹的页面打开，一个标有“机要文件”的文档便显露在他的面前。
于是他打开文档：
你好，如果你看见这封信件，请立刻带着这个终端连同携带它的人形安全，移交给最近的格里芬部队
不要来找我，一摊需要被人用勺子从墙上刮下来的肉泥是没有用处的。
如果那个人形现在在你那里，请对她好一点，不要对她透露有关我的任意一点事情，让她在你那里活得快乐，对我已经足够。
朋友，这句话是我送给她的，请你不要在意。
谢谢你，我的小公主。
END......
作者大大P站ID：6788336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