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一个台子高高地搭了起来，四周人声鼎沸，大家都兴奋地互相讨论着，他们来自法兰城甚至周边国家的一些地方，身份地位包括种族都各不相同，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或者说，绝大部分的人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基本上全都是男性。尤其是满脸兴奋，挤在台下特别近的地方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正襟危坐，故作清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也只是少数。
而珂洛伊就是站在前排而没有什么表情的少数的人，也是挤到了这个地方而是女性的唯一的人。
虽然很挤，但是她周围却微妙地空出来了一小圈位置。珂洛伊在这一小圈人之间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只是没有人特意在看她而已，但是人们似乎都注意到了她。也许是她这样的人呆在这里本身就很违和，让周围的人出于下意识地排斥或者尊敬的心理，不自觉地让开了一小点空间吧。
当然珂洛伊是察觉不到的，但是向千宇却敏锐地感知到了，心里暗自庆幸没有那么挤了。
“千宇。”
“嗯。”
“她们在干嘛？”
珂洛伊问的是台上那些演戏的人。
“嗯，表演戏剧吧……”
“戏剧？”
“就是说事先写好一个故事，然后让一些人去按照故事情节演戏的意思吧。”
“我不是不知道戏剧的意思，但是……这真的是戏剧吗？”珂洛伊疑惑地问道。
“是……是吧……”
向千宇很清楚珂洛伊疑惑的来源。
难怪亚特那小子那么想看……难怪蕾雅一听就如临大敌……
自己听到的话都是异世界语言都是在脑中自动理解的，因此在听到“万花楼”这个很有自己那个世界古时候青楼风格的名字时，自己就该想到的……
台上的那些女孩，有的身披轻薄的纱衣，有的穿着紧身的肉色服装，她们的身姿妙曼，动作暧昧，台词念得很差，演技也很一般……
原来是借着演戏之名卖弄**，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虽然向千宇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身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正常人，还是对这种表演感到了生理上的不适。他不自然地半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悔了……快点结束吧……
现在他心里满是这种想法。
“千宇，她们演的是什么剧？”
“我不清楚……”
“她们的台词，我听不见。周围的人实在是有些吵……”珂洛伊歪了歪头，苦闷地说，“嗯……听不见啊……这到底是在演什么呢……”
“别问我啊。”
“听不到台词的话，为什么大家都看得这么兴奋呢？”
“嗯，因为根本没人是来看剧的嘛……”向千宇苦笑着低声吐槽道，没想到被珂洛伊听到了，疑惑地问：“那，大家是来看什么的呢？”
向千宇艰难地选择了一下词汇，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嗯，这些男人来……来看她们美丽的面容的吧？”
“这样啊……我不是很能理解这些。千宇也不喜欢吗？”珂洛伊微微侧着脸，看向站在身后的他。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瞳孔熠熠生辉。
“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开玩笑。现在想用美色让向千宇动容，得过了珂洛伊再说。
向千宇至今仍然偶然会回想起，在地下城里初遇珂洛伊时，她拉住自己逃跑时的惊鸿一瞥。
和在自己受伤后，毫不退缩地面对强敌的背影。
……
恐怕，就算珂洛伊在自己的身边，也再难会有那个时候的触动了吧。
“曾经沧海……嗯……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嗯。”虽然还是有些在意，但珂洛伊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人群忽然炸开了。
向千宇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光芒。
天空中，舞台的正中央的高处，出现了一个立体的银色魔法阵，如同巨大的雪花般突然绽开，复杂的纹路蚀刻在它的每一根枝干上。然后，它燃烧了起来，那银色的火焰冷得像冰，却如同心脏般跳动着，辉煌得如同神明的新生。
然后，银色雪花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人影。她蜷缩着身体的身形隐藏在光芒之中，只看得见那在火焰中飞散的长发。
“哦哦哦哦哦哦！！！！！！！！”
人群一下子欢呼了起来。所有人脸上的亢奋都远胜于前，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琉璃！”
啊，那就是“万花楼”的头牌啊。之前听亚特说过的。
这个出场，还真是有排场啊。
“铛！”
就在这时，半空中的琉璃舒展了身体，身后展开了巨大的青色翅膀，脚下的水晶鞋踩在了凭空出现的彩绘玻璃上，缓缓下落。
漫天华光溢彩，犹如圣灵显威。
然后，琉璃扬起了之前向千宇和珂洛伊都没有注意到的，握在右手中的一柄剑，高举过头顶，如同某种仪式般缓缓地劈下。这个动作似乎消耗了很大的力气，或者说……是演技。
然后，在剑尖指向地面的时候，光芒仿佛被劈断般散去，露出了里面的人。
“嗯？”向千宇睁大了眼睛。
“啊！”珂洛伊捂住了嘴。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随风飘散的银白色的长发，琥珀般的瞳孔，颜色和薄樱相似的嘴唇，以及人偶一般淡定从容的表情……
那是......珂洛伊？
不，不对，虽然有点像，但是那只是初看之时……眉眼的形状完全不一样，虽然气质上很接近珂洛伊的感觉，不过长相的确是完全不一样。比起那个琉璃，伊吉丝还要更像珂洛伊一些。
向千宇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注意到了珂洛伊的表情。
她死死地盯着琉璃右手握着的那柄剑。
她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现在藏在戒指“银楼”里，她从未能够握住的剑。
就这么简单地被提在琉璃的手里。
珂洛伊的神情一阵恍惚。
向千宇不知道珂洛伊惊讶的原因，不过大致可以猜到。
他问身边一个激动不已的男性精灵：“唉，这位老兄，麻烦问一下。这演的，是哪个剧目啊？”
“这都不知道吗？”男性精灵激动地说，“这可是‘圣战’时期的传说英雄故事啊！”
“嗯……啊……你就告诉我名字吧。”
“看了那个银白色头发就该知道了吧！这幕剧是……”
“《西洛·格拉默》。”珂洛伊忽然开口说道。她似乎还没有恢复冷静，愣愣地看着台上光辉亮丽的表演。向千宇担忧地看了她一样，把牵着的手握紧了。
“没错没错！”男性精灵点点头，“是那个‘空霜剑圣’的生平故事！”
空霜剑圣……西洛·格拉默……
按照伊吉丝的说法，那个珂洛伊的【本名】，是她“转世前的名字”，也是他们格拉默家的先祖。
没想到竟是这么有名之人啊。有名到有专门的故事诉说她的生平吗……
向千宇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过，这还真是巧呢。
“诶，老兄。我这方面了解的不多，你给我讲讲呗？”
男性精灵看了一眼向千宇，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上下癫着。
“想问点啥……”
向千宇无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金币放到了他的手里。他似乎被这个金额被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周围，然后蹲下去塞进了自己的鞋里，站起来呲着大牙笑道：“大气啊老板！这里有点吵，不如咱找个地方喝点茶聊？我请客！”
精灵的形象真的是越来越毁了。
向千宇无奈地想。
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那个叫做琉璃的头牌看上去真的很有人气的样子，欢呼声持续了好久还没有断。
“等演出看完再说吧。喝茶就不用了，也不用多详细，就在这里吧。”
“好嘞！”
“对了，怎么称呼？”
向千宇现在秉承着能不看别人的面板就不看的原则。除非是有敌意的对象，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
男性精灵咧开嘴，呵呵地笑着说。
“我叫维鲁斯·法兰，你可以叫我维鲁斯。”
法兰？
向千宇的心中一动，没有说什么。
维鲁斯发现向千宇毫无波动，似乎是有些失望，咳嗽了一声。
“那，就从‘空霜剑圣’西洛的出身开始讲起吧。据传，她是圣战时期，一个偏远小国的公主殿下……”
“城主大人驾到！”
就在这时，一股沛然地如同咏唱般的声音拂过了广场上空，打断了现场所有的声音。
嘈杂声一下子熄灭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那天在城外见到的那个金甲骑士？
向千宇略微僵硬地转身望去，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在人群中开着路，领头的就是那个金甲的骑士，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挂满了勋章。四周的行人纷纷避让，挤翻了路边的商贩，却无人一人抱怨，人们纷纷下跪。队伍的中央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男人，头上顶着一个看起来就很重的纯金打造的镶了钻石的王冠。
这是“城主”？确定不是某国的国王吗……
正露出兴奋的表情准备滔滔不绝的维鲁斯忽然脸色变得煞白。
“兄弟，喂，这位小兄弟。你别动。”
他一下子钻到了向千宇的身后蹲了下来。
“拜托你了，小兄弟。把我挡一下。”
向千宇看了眼四周。在骑士队和城主出现的时候，演出就自然地停了下来。台上的演员，包括那个琉璃在内，全都跪倒在地，其中有些人还害怕得瑟瑟发抖。
——不是说法兰城是什么民风彪悍的冒险者的城市吗。看起来还是王权更加彪悍啊。不对，也可能是神权。
正当向千宇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注意到周围的人也陆陆续续全都跪拜了下去。挤成一团的人们发挥了惊人的见缝插针的本领。
自己再这么站着会很显眼。不过，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到来啊。自己在异世界见到封建王权，不得不入乡随俗，然后跪拜什么的……
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办法。
向千宇在心里微微叹气，向这些年来教育过他的老师们道了个歉，然后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跪拜了下去。
——然后被珂洛伊拉住了。
珂洛伊没有动，似乎还在发愣。
“珂洛伊！”向千宇压低了嗓子喊着，“回神！”
珂洛伊慢慢地把头低了下来。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向千宇，似乎有些失望。
“……珂洛伊？”
“我本来以为，千宇会不一样的。”
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默默地蹲了下来。
“因为，千宇是唯一一个，没有那么看我的人。所以，我还以为，千宇你会不一样的。”
向千宇愣了一下，然后猛地醒悟过来，脸色煞白。
“珂洛伊……”
他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珂洛伊也沉默了下去。
向千宇知道，自己搞砸了什么。
——是因为格拉默家的地位高，她出身高贵，不输于那个王吗？
不，不对，不可能……在这里的人，是珂洛伊，不是西洛·格拉默。
那是……别的什么原因？
珂洛伊抬着头，直视着那个高贵的国王……不对。
她的眼中没有那个国王。她没有看人，她在看那个王冠。
凶狠地，倔强地，瞪着那个王冠。
在这满满的一广场人中，只有珂洛伊一人的姿态是和那顶王冠相平的。
她的神色像是身居王位之人所特有的淡定厌倦的表情，但和坐在马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真正的王不同，她的孤独并不高傲，犹如山河飘荡时的末代君主，冷冷地看着慌张逃跑的臣子们，却只能叹息。
“这个城市，果然，也是，空无一人……”
这句轻声的呢喃，让他的心脏，比起被艾迪刺穿的时候，程度更深地，狠狠地疼痛了起来。
珂洛伊仍然牵着他手，向千宇却第一次在她眼睛的深处读出了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