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少女的伤渐渐好起来,黄逊每次从镇上市集回来时,鸡鸭在后院欢闹,家里井井有条,桌上摆着菜肴,换上普通布衣布裙的少女,微笑着迎接他回来,倒象是妻子一样。
不过,就算黄逊守口如瓶,没多久村里的人们还是知道了少女的事情。
一次在路边,绰号“张月老”的老伯和黄逊打招呼:“黄公子,成亲了怎么也不和大家说一声?”
黄逊想,果然瞒不过这位乍一看慈眉善目、但笑起来死贱死贱、比老婆婆还八卦的老伯。于是便把大红裙少女的事情说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啊。只是住在你家,什么事也没发生吧。”
“那当然啊!”黄逊涨红脸说。
“别慌别慌,我相信你,”张月老用拐棍轻敲了黄逊的侧背,眯眼,“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爹走得早,没教过你怎么和女人生娃。”
“我要忙了。”黄逊别过脸,拉着小车作出要走的样子。
“黄公子,大家都说那个闺女挺配得上你,”张月老笑嘻嘻地说,“就是有点邪门。”
怎么邪门了?
“她从来不回答别人说话。”
“她是听不见的,但她能写几个字。”
“噢,难怪,十聋九哑。可是,她还一直披头散发,也不好好梳个髻。还有,她是大脚吧?你不在家时,她在村里到处瞎猫摸老鼠一样乱逛。要不怎么会被看到。”
这倒是比较奇怪。果然还是回去问问好了。
“想要和那姑娘成亲了,来找我告诉你怎么生娃。”
谢谢!暂时不用!黄逊小跑着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他一进家门,便拿了墨石板去找少女,少女也正好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着他,随后拿起一张画来给他看。
“铃?线?”
少女在草纸上画的是一个圆铃铛,后面写了数字“十五”,又画了一条线,写着“铁”。
“要我去集市买这些给你?”黄逊写道。少女眨着眼睛点头。
铃铛和铁线都是寻常物品,倒也不贵。黄逊这么想着,就象以往一样,挎了木剑,拉着小车出门了。
翠溪村与世隔绝,村里的壮年男人大多都去参军与倭寇作战了,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在村里,将纺织、家禽、还有少许的一些田产蔬果交给黄逊,去集市换回生活用品。黄逊回村时,有时用奇门遁甲的障眼法将村口的盆栽树木移动位置,使外人找不到村口,以免村子遭盗贼和倭寇洗劫。
黄逊在镇上卖掉村里的物产,换回米面等物品装上车,又买了少女要的铃铛和铁线。他的目光落在集市上一个水果摊的奇怪小果子上。
“扶桑特产,樱桃卖了啊!”
“樱桃?”黄逊没见过这种水果。
“这是从倭国带回的果树种子长的水果,客官来两斤尝个鲜!”
黄逊嚼着樱桃,又酸又甜不太合口味。但想起家里的女孩子,便掏出布袋来装了小半斤,正要过秤,就听到怒吼:“我大明禁止海上通商!你竟然当街叫卖走私货,是嫌狗头长得太牢?”
几个兵卒气势汹汹地推翻其他摊位冲过来,小商贩连忙把地上的樱桃一卷成包袱,一溜烟地逃得比兔子还快。
黄逊长呼了一口气,把那小袋樱桃放到了身后的小车上。
1个时辰后,黄逊回到了村里,将物资分给各家各户,最后进了自己家门,向少女亮出犹带水珠的樱桃。
本来以为她会很高兴,却没想到她呆呆望着樱桃,象是丢了魂一样。
黄逊抓着樱桃杆喂了一颗到少女嘴边,少女张开小口咬着,竟然流下两行清泪。
“太平岩回去想”——少女在墨石板上写道。
“你说的是太平县吧,太平岩是倭寇的叫法。说起来,那里倭寇盘踞,已经没什么人了,去那干嘛?”镇上的当铺掌柜对黄逊说。
黄逊走出当铺,想着少女的事,按了按自己随身带的木剑。
虽然会武功,又懂家传的奇门遁甲绝学“乾坤战技”,但要带着她一个女孩子,走去130里外一个倭寇横行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危险了……
咦,今天带的这条汗巾有点……
黄逊才发现自己出门时随手收的“汗巾”是块自己没见过的布。说不定是少女的东西。
但正好今天出门时,少女没象以往那样微笑着送行,而是聚精会神地在摆弄一段树枝和昨天买来的铃铛,好像是想做成什么玩具,黄逊就没打扰她。
拿回去还她就好。
黄逊没想到,回到家、在拿出这块布还给少女的时候,她先是红着脸盯了自己一阵,然后一把抢了过去,生气地走回房间了。
好像这两天她变得有点奇怪了。
好在,吃过晚饭后,少女就恢复了正常。黄逊于是用笔写下了“我打听过了……”,告诉少女,路途艰难,希望她再住一段时间。
“我师担心”——少女写道。
经过这段时间,黄逊已经知道她是想说“我担心老师”的意思。
“太危险了”
“去”
“等过一段时间”
“现在去”
“……”
“去”
“……”
“去”
不管黄逊写什么理由她的回答都是这个字。看来她是下了决心了。
黄逊叹了口气,写——“我会保护你去。”
少女眼睛里闪起了水光。
既然决定了这件事,就得早作准备。
黄逊向村里各家人说,自己可能要送那个女孩子回家,出一段时间远门,自家的田地和家禽烦请照顾。告诉张月老的时候,张月老的表情象是听到自己家的驴会飞一样。
“就这么送她走了啊?不成亲不生娃啊?”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黄逊没好气地出门,知道再讲下去他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怎么会……喂我说,黄公子,你就一点想法都没啊……”
多嘴!
黄逊暗骂着,同时感到一阵失落。
大家纷纷拿出干粮、咸肉给黄逊,让他带在路上。黄逊带了一大包袱的东西回到家时,见少女正在仔细地缝补自己最初的大红裙子。
少女见他回来,忽然红着脸,写下“还有一件事想做”,然后就跑了出去。
黄逊对着门外挥舞着写了“回来,你要去哪”的墨石板,尽管字写得比牛头还大,少女只要没回头就没法看见。
黄逊只好在家等,很快1个时辰过去了。
虽然说村子里的道路拐来拐去、村口也藏得很好,不过万一她不小心跑出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所以如果当初她不是碰巧从外面山上掉下来,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村子入口。
还是去找找吧。
觉得她不太可能跑得出村子,黄逊便沿着村边缘找,渐渐听到了翠溪的潺潺水流声。
从树林间望过去,少女的身形就出现在那里。
黄逊慢慢靠近过去,从树后朝溪流望去——少女正在那里玩水嬉戏,她纤细的身体在水中若隐若现,一丝不挂地游到岸,又很开心地站在岸边,全然没发现黄逊正看到她闪亮曲线的脊背。然后,她又一次扎进小溪里,水珠飞溅
少女象山间的精灵一样,黄逊看得出神,无法移开视线。直到她走上岸,将晾在大石头上的布围在腰上系起。
我居然拿她的那个来擦汗了……黄逊一掌拍在自己头顶,汗如雨下。
少女惊觉到附近有人在,连忙用手挡起胸口,转过身来张望。黄逊暗叫糟糕,回头就逃,他还不忘顺带地用上奇门遁甲的“乾坤战技”,往少女视野的盲区逃。
但这根本瞒不过。
少女回来的时候,黄逊尴尬地对她微笑,然后就被无数碗碟打得逃出屋子,他大喊着“对不起我错了”又想起来少女听不见,只好在墙上写了大大的“我错了”。
少女脸烧得通红,还好没哭起来,要不黄逊就更没办法了。她转身进了自己屋子,砰地关上了门。
当天晚上,黄逊肚子饿了,才想到少女没有做晚餐。他叹了口气,来到厨房想把小米热一下,发现桌上有一张纸。
“如○我○体看真想○我说○不行不是”
如果真的想看我的身体和我说一下也不是不行——领悟到这个意思的时候黄逊只感觉鼻孔里一热,两条血线射进了锅里。
算了,一餐不吃不会死的……
翌日,黄逊背起布包袱,和少女一道出发了。
在山林小路间绕来绕去,两人渐渐登上了山道。道路旁时有倒毙的人,少女握着黄逊的手不禁紧了一紧。
虽然没有缠小脚,毕竟少女的体力不能和黄逊比。大概走了有20里地,她已经脸色暗红,步子不稳。
黄逊把包袱往地上一放,找了棵大杨树一靠,表示“休息一下”。少女一副“得救了”的表情,也一下跪坐在树旁。
草丛沙沙响动,蹿出一只野鸡,从两人的面前滑翔了过去。黄逊起身朝少女一笑,用眼神问“要不要吃?”
少女望着身姿挺拔的黄逊,脸红了起来,微微地点头。黄逊脚踩枯枝,飞步追出。
看着他的身影离去,少女又想起了在村里被其他人撞见时,大家都笑脸相对,还有那样闲适的生活,不禁低声地叹息,用日语喃喃说道:“他还没发现……吧?”
她伸手想要拿黄逊的包袱找点水,才发现黄逊是背着包袱去追野鸡的。
静心而听,附近似乎有山泉的声音。少女放下包袱,循声去找。
在满眼青翠之中,从山上流淌而下的清泉令她精神一振。她欢呼一声,奔向水流,捧起清凉的水痛饮,然后稍微松开肩上衣物,擦在自己隐隐还能看到伤痕的肩部……
好像有人来了。
少女回头一看,是5、6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梳的都是日本武士的“唐轮”发型。她吃惊地退了一步,一脚踏进水中。
那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露出淫邪的笑来,然后以日文高喊着“来玩漂亮女人啊”冲了过来。
“等一下!”少女喊着,想到他们是同胞,稍微安心了一点。
听到她说的也是日文,那几个男人站住了,互相交换着眼色,又继续眼露凶光得朝少女走去。
“不、不要呀!”少女慌了神,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了,后心磕到石头的痛楚确然地令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听说,这一带的女人,都学了一点简单的日语。”其中一个的男人奸笑着对同伴说。
“我、我是千夏,大阪吉川神社的巫女……”
男人们哈哈大笑,油腻的手腕朝靠着石头的少女千夏伸去。
“她说她是巫女啊!哈哈!”
“连绯袴都没有穿的巫女谁会信啊!”
千夏肠子都悔青了,没把巫女绯袴——大红裙裤的包袱一起带在身上。但男人们的下一句话让她又明白了那根本不是问题关键:
“就算是真的大和巫女又怎样,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玩过了。”
“这女人一定是神派来服务我们的,看她自己要脱衣服了的样子就知道了哈哈哈……”
白皙的手臂被数只脏手抓住,结痂的地方阵阵隐痛。
“你、你们……我是被选来、帮助大家的符铃神女!我的老师是安倍!”
这个名字一出口,有一只手放开了。那个茶碗头的男人有点胆怯地发话:“安倍……是那个国师……”
“土井,你不干的话一旁看着就好了,”另一个男人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就算我们不玩,你认为安倍老头会饶了被戚老虎打成渣的我们吗?”
“呀!”
衣服被撕到了胸口的部分,千夏的尖叫在树林里远远传了出去。
“再叫大声点招来人更好,光爽一下还不能解决我们缺钱问题。”男人唰地拔出了日本刀。
就在这时,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一眼。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很明显只是眼花或者想多了。
“上——啊啊啊啊啊!”
他话音没完,一柄剑从他后心直贯前胸,他身子慢慢软下来,从剑身一直滑到地面,手脚象螃蟹死前乱抓泥土一样地动了动,显然没救了。
在他身后,黄逊眼光锐利地朝其他倭人一扫。
“先宰了这汉人!呀——”其他5个倭国男人一起拔出日本刀,朝黄逊扑去。
这一次用乾坤战技,可以放开杀戒了。
黄逊衣袖扬起,后退数步,立定脚步。他心中术数一算:“去4尺半外,方位坎卦,大凶,倭人甲必踏而陷。”
“呀啊——”冲在最前面的男人举高日本刀,朝面前的青草上重重踏步前进,却没想到这里刚好有一块积水过多的草皮,于是步子一歪,稍微失去了重心。待他调整好步子,黄逊的剑光早在他眼前闪动。
“哇!”
男人应声而倒,日本刀掉落在草间。
黄逊收回带上血丝的剑,再度移步,又站定了脚步。
所谓乾坤战技,是将战场周围的环境暗熟于胸,以六十四卦方位对应,用奇门遁甲之术计算出每一个位置的吉凶,自己移动到吉点,便难以受伤害,敌人移到凶点,便立刻发起攻击。
天地间的万物,皆可以为我所用,这便是这一由奇门遁甲演化来的战法的名字由来。
第二个男人脚在地上一顿,高高跳步,大喝着用日本刀朝黄逊劈下。
“去5尺外,方位泰卦,大吉,可退;倭人乙落于4尺4寸外,方位谦卦,平,必顿。”
黄逊点步飞离原地,闪到5尺之外。在空中的这男人看来,黄逊的身影刚好和他背后一棵杨树重合,使他一下子对远近的判断把握不准,他只得半途收刀,落地时膝盖微弯,停留了片刻,正好距黄逊4尺4寸。黄逊一剑挥出,他勉强用刀一挡,当地一声,日本刀打着转飞了出去。此时,第三个男人也攻了上来。
“2尺,恒卦,吉;3尺6寸,无妄卦,大凶。”
那个男人踩到了一块没长草的湿润地面,自己一交跌倒了,黄逊早在算定的位置等着,一剑插进他小腹,男人的哀嚎回响在树林之中。
千夏拉起自己肩上的破布,她怔怔地站在岸边,看着黄逊的人影在几个带刀浪人之间飘忽不定,那些浪人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倒下,她只感到心脏狂跳不止,连气也吸不上。
看到同伙一个个地倒地,茶碗头的胆小男人土井没了斗志,哇哇怪叫着逃跑。他的跑步速度比武艺要胜出太多了。黄逊追了两步,感觉1里之内也无法追上,便停下了脚步。
千夏象木雕一样地站着,大眼睛失去焦点,透过水雾之中只看见黄逊朝自己走了过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翻来覆去在想: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我的错。”黄逊一边说着,想起来千夏听不见,便一边左手指着自己,闭起眼睛先摇头后低头——
这一低头,柔软的触感已经贴了上来,随后,千夏伸出的双臂从背上紧紧环住了他。
男女授受不那啥的……呃……
头一次这样抱着女孩子的身体,没有棉花堆那么软,却感到比棉花堆还软。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逊才放开了千夏的身体,千夏已经满脸通红,肩上的衣服已经掉到了胸口,娇羞妩媚也一直从白皙的肩膀透出来,斜着身子坐在大石头上,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这个这个……接下来是要拜天地成亲、然后做些夫妇之事来生娃吧?
黄逊开始伤脑筋了。母亲过世得早,父亲5年前也战死,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做。
千夏等了一阵,看到他只是困惑地站在原地摸头,娇羞的脸色也就渐渐退去了,转为好奇的神情。
大概只有回去请教那个张月老了吧,黄逊想。
而且如果成了夫妻,再去太平县,路途上也就没什么不方便了。
黄逊用手指蘸了水,在千夏坐的石头上写——“我们先回去成亲”
千夏用力地点头。
两人在水流旁清洗了一下,黄逊将洗净的剑收回木剑形的鞘中,从外观看起来就和一般的木剑无异,谁想得到这里面藏有一柄锋利的真剑。
回头时,千夏不忍去看倒地的同胞们。
“为什么……老师不是说,这里的大和人,都是出来谋生却被汉人欺压的善良的人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