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是最难理清的账。
蛇……很多蛇……
有蛇在黑暗中爬行……爬在身上……
这些蛇没有眼睛……张着嘴喷吐着白色的毒液……
白色的毒液夹带着红色的血丝……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它们朝着身体的每一处缝隙钻……用手根本抓不住……
应星华猛然醒来，她捂着嘴干呕起来。
那种恶心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管过了多久，口腔里都残留着那种作呕的味道……
她尽可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生怕会吵醒应真飞。
脚步声在客厅响起，应真飞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姑姑，又做噩梦了吗？”
微弱的开灯声音后，应星华能察觉到自己床边多了一个人。
应星华不想让应真飞知道自己梦中的那些恐怖景象，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但这一切都瞒不过应真飞。
她脸上那种恐惧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由于双目失明，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表情变化——那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就像阴霾一般挥之不去，永远徘徊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哭，可她没有眼泪。
自己再也没有眼睛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应真飞眼眶微红，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每次见到只觉得无比心痛，好像心脏被一只手揪住一样，完全挣脱不得。
虽然没有听应星华亲口讲述过，但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也对应星华的遭遇有所了解……
本来姑姑和伯祖父（应星华的父亲）一起生活在崃亭县，随着参商星内战期间帮助西部政权打仗的北极星人攻入崃亭，那场恐怖的噩梦便由此开始……
伯祖父的房子被北极星人洗劫打砸，最后付之一炬……
伯祖父全家都遭到北极星人残忍杀害，所有的女性都被北极星人抓起来凌辱虐待。
大姑姑（应星华的姐姐）不堪其辱选择了自杀，而那些畜生一样的北极星人连刚上中学的小姑姑（应星华的妹妹）也不放过，甚至还当着姑姑的面强■了伯祖母（应星华的母亲）……
姑姑也落在了那群坏种的手里，被他们反复强■后刺瞎了眼睛丢弃在火场里，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看着应星华微微颤抖的身体，应真飞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试图缓解她的恐惧。
由于身体受到严重损害又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虽然经过抢救后活了下来，但应星华再也没办法恢复健康了。
那些专业的术语应真飞也不太理解，只知道应星华因为在被强■的时候遭到了北极星人极其粗鲁的暴力虐待，包括脊柱和视觉在内的生理系统遭到了严重损害，丧失了视觉和行走能力，不仅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还必须时刻挂着秽物袋……
如此生不如死的结果换作应真飞自己，真的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不但终生失禁，从此站也站不起来，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还必须时刻忍着疼……
北极星人真可恨！
可应真飞对此无能为力，除了心里痛骂北极星人，只能尽可能妥善的照顾应星华，试图借此抚慰对方所受的伤害。
应星华经常做噩梦，也会说一些听起来让人感到无比恐怖的梦话，应真飞听她说过几次，每次听到都觉得不寒而栗，难以想象应星华所做的那些噩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受着应真飞轻抚自己背部，应星华心绪慢慢平复，她额头汗如雨下，这个噩梦让她心有余悸，她想借着灯光缓解黑暗带来的恐惧，可她没有眼睛，哪怕此刻应真飞开了灯，她也什么都看不见……
想哭却没有眼睛，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到头来只得化作一声轻叹。
“抱歉，真飞……打扰你休息了，早些……休息吧！”
自己只是一个残废的盲眼人，不应该妨碍明眼人的正常休息……
一想到这里，她除了睡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没事，反正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
应真飞安慰了几句，开始帮应星华清理秽物袋，忙活了好一会儿，确认应星华没什么问题后才关灯离开。
她想和应星华聊聊天，缓解对方的压力，但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虽然她和应星华是同宗同族的亲戚，但自从自己这一支搬到长桂后，和应星华一支的关系就疏远了许多，除非重大节日，否则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
长辈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小辈了。
应真飞从小到大也只在祭祖的时候见过应星华一次，原本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知书达礼的小女孩身上。
那时候自己正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准备偷吃祭品，结果被应星华看到了。
应真飞至今还记得当时应星华的表情，她的头发分成两股，两条马尾辫从耳畔垂下，一直垂到肩头，手里捧着书坐在那里看。
一看到自己偷吃祭品，她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探着头，微微弓下身子，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摇了几下。
自己小时候一直都很调皮的，父亲也很宠自己，以至于有时候做事情肆无忌惮，经常给大人添麻烦。
说来也怪，那一次看到应星华摆动手指，自己居然能老老实实的放下祭品，不好意思的笑了几下，不好意思的逃到一旁躲了起来。
自己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居然在祭祖这么重要的时候干出偷吃这种事情，回想起来真是让人汗颜……
自己躲起来悄悄打量着应星华，见她重新回到原位，继续在膝盖上摊书阅读，自己那时候还在幻想自己要是看书的时候也能像对方那样心无旁骛就好了……
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再见，竟会是这般景象……
应真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期盼姑姑能快些好起来，尽管她清楚姑姑再也好不了了……
皮肉可再生，已经不存在的双眼要如何复明？更不要说瘫痪已久的双腿了……
大学毕业后，应真飞回到了家里，由于北极星驻军参商星，在亲眼目睹了应星华的惨状后，她的父亲生怕她在外地发生什么危险，就连大学都是在长桂本地就读的。
想到此处，回到房间的应真飞不由得辗转反侧，她完全睡不着觉。
如果说应星华做噩梦对她休息毫无影响，那是不折不扣谎话，受应星华影响，应真飞经常在晚上难以入睡，但她不想把睡不着的原因归结在应星华身上。
姑姑的遭遇实在是太惨了……伯祖父已经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他们了，他们还要肆意打砸抢烧，甚至还要……用种种残酷的方式对待伯祖父一家……
一想到应星华的遭遇，应真飞上学的时候只得牢记父亲说过的话——遇到北极星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和这些人搭话，尽可能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不能露出任何值钱的东西，也不能打扮的过于艳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北极星攻占长桂的过程中杀死了很多参商星人，听说这还是他们在参商星政府的劝阻下几经克制的结果，无论真假，他们总算没有把长桂变成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坊间传言北极星人在其他地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见到老人就砍脑袋，见到小孩就煮来吃……
虽然最后这条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太过离谱，可只要一见到姑姑，想起她的那些遭遇，应真飞只觉得这一条也不怎么离谱了……
自己没看到的不代表就不存在……北极星人说不定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由于家境富裕，应真飞不用工作也可以安稳度过一生，吃穿用度根本不用发愁，可应星华就不一样了……
每当应真飞询问应星华需要什么的时候，她总是推说什么也不需要，可应真飞知道她一定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只是因为生活花费都需要自己父亲支付，她对此难以启齿，也不敢开口索取什么。
为此，应真飞每次都多朝父亲要一些钱，这样就可以多给姑姑买一些东西，她知道姑姑有需求不愿意开口，索性以己度人，凡是自己喜欢的东西统统买过来，然后看看姑姑对哪些感兴趣。
起初应星华对此非常抗拒，不希望她为自己花这么多钱，后来为了避免她浪费钱，只得将自己的需求说出来，主要是一些书之类的东西。
由于眼睛看不见，应星华只能看盲文书，而比起正常的书籍，盲文书的种类自然是不够丰富的，很多应星华想看的书都买不到……甚至书店的工作人员都没听说过。
那些都是极其专业的书籍，即便是很多大书店都未必会有，更不要说种类稀少的盲文书店了……
应真飞能看出应星华的落寞，哪怕对方劝她不要再去找了，她也还是不肯放弃——姑姑已经一无所有了，仅有的愿望就是看几本书，自己不能置之不理，无论如何也要把相关的书弄过来。
她并不为此感到厌倦，相反，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而做这一切不完全因为应星华是自己的远房姑姑，也有对于生命的敬畏……
应真飞经常担心应星华读不懂盲文，但应星华是很聪明的，她本来没有系统性学习过盲文，但从小了解过相关的知识，因此学的很快——她的曾叔祖父应德清是参商星近代盲文的奠基人，家里有很多与盲文体系有关的书，应星华小时候经常翻阅。
她曾好奇为什么会有人读这种凹凸不平的‘怪书’，难道是为了好玩吗？
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