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清醒的，除非自愿沉溺于过去。
清晨的酒店房间中，女人正骑着骏马驰骋在疆场上，像一位纵横沙场未逢敌手的英姿飒爽之将，而那沦为战马的男人则是得意洋洋的跟随着他的将军，在战场上一马当先。
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两个人侧头看往窗户的方向，赤体的女人先下了床，而光身的男人也是迅速从躺平状态一跃而起，翻身来到床边将窗帘挑开一角。
外面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月六日’广场上挤满了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怕有几十万之多。
人群举着标语，高呼口号，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远远的传播开来。
“五十天的败绩葬送五十年的崛起！五代人的苦难换来五十五枚子弹！”
眼花缭乱的标语里遍布着‘5’的数字，而异口同声的口号里充斥着‘5’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让男人看了直摇头，已经快一周了，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前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没想到今天太阳刚露了个头，这群人就整了个大的，有这时间找个工作不好吗？
不过是枪决了五十五个罪犯吗？至于天天上街闹事吗？
男人记得前几天报纸上提到冥王星陆军警察部队枪决了五十五个这段时间罪大恶极的坏蛋，有批评冥王星制度的大学教授、有利用短波电台收听境外消息后大肆传播的高中生、组织罢工的工人还有接受其他科学院记者采访胡说八道的农民等一大堆人……
活着不好吗？非要搞点儿事情出来……
广场密密麻麻的人群前方，伫立在路障后方的陆军警察部队正严阵以待，防止有人冲破警戒线。
照理说，他们应该按照规章条例驱散人群，逮捕为首的组织者，期间允许使用低烈度的暴力，如果人群针对陆军警察部队发动袭击，可以使用最低限度的火力进行针对性惩戒。
但陆军警察部队却始终没有上前执行他们的工作，因为上级要求他们克制——在人群最前方站着一位正在向游行人群中的孩子们分发饼干的女人。
那是天狼星驻冥王星的外交大使，哪怕是最低烈度的暴力误伤都会产生严重后果。
西尔瓦妮·罗索，当选过特朗普州的州议员，后成为天狼星大陆议会下院议员，主要针对女性群体有关的议题发声，现任天狼星院长索伦当选后任命其为驻冥王星外交大使。
如果说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女人和前几任天狼星驻冥王星外交大使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她的出身。
作为出生在帕拉汶群岛却在毕晓普掌权后全家流亡海外的代表，西尔瓦妮·罗索无疑是帕拉汶移民在天狼星政治领域的典范，但正因如此，她出现在这里才让陆军警察感到芒刺在背。
虽然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此时此刻孤身一人更叫不来天狼星百万大军，但在冥王星不计其数的陆军警察面前，她却犹如无人之境——所谓的‘投鼠忌器’莫过于此。
她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缓缓蹲下身将手里的饼干塞到对方手里，摸着对方的头发。
如果她此刻在使馆工作人员的簇拥下面带微笑高喊‘自由’、‘民主’一类的词，一定会有人质疑她在煽动民众情绪，但她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一丝笑容，神情凝重沉重，而她的身边既没有护卫更没有一名使馆工作人员，只有她的那根拐棍以及无数高度戒备的冥王星陆军警察。
不远处被陆军警察层层保护的冥王星官员交头接耳，最终一名穿着西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对着她说道。
“请停止您的表演，您的行为已经干涉冥王星内政，根据世盟条款，我们可以宣布您为不受欢迎的人，限期离境。”
“先生，你的话让我无法理解。”
老人依旧在向孩子们发放饼干，没有对说话的男人看上一眼——由于孩子们人数太多，每个人只能获得一小块。
“在您眼中为清晨连早餐都没有吃的孩子们发放饼干是一种表演吗？那此时此刻在冥王星东部的灾区，你们正在向没有早餐的灾民们发放救济粮又是什么呢？”
官员登时语塞，不过他受过专业训练，一转念便想到了新的说辞。
“您不必进行不恰当的类比混淆性质，冥王星东部灾区的赈济工作属于冥王星内政，而您现在这里向对冥王星游行的民众发放饼干，显然是为民众提供政治认同，这应该不是天狼星院长派您来这里工作的本意，还请您从这里离开，回归真正的本职工作。”
“先生，请问是谁导致这些孩子选择凌晨起来饿着肚子赶到这里游行的呢？是我吗？”
官员眉头一凛，看着周围成千上万的眼睛，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道送命题。
他明知这些人背后有天狼星的煽动，但他不能公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出这一点，更不能将原因说成冥王星政府或者是孩子们的父母。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继续同对方打交道。
“您作为天狼星驻冥王星的外交大使，应该站在天狼星官方的利益角度做出理性判断，而不是基于个人的情感所带来的主观意愿。”
“先生，我带来的饼干很少，您愿意给这些孩子提供更多的饼干吗？”
老人缓缓起身，身体猛的一晃，官员登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紧急事态，好在周围的民众立刻扶住了她，没有看着她摔倒。
“谢谢各位。”
“先生，您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却不愿意为孩子们提供哪怕一块饼干？难道他们不是您的同胞吗？不是冥王星的人民吗？还是说因为他们站在您的对面反对您和您的同事们，所以他们就应该挨饿？”
“罗索大使，您言重了，这是我们冥王星的内政，不需要您来插手，您此刻为游行民众提供政治支持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天狼星的外交形象，我们会在世盟对您的行为进行抗议。”
“先生，冥王星拥有抗议的资格，难道冥王星民众不该拥有吗？不正是他们组成了冥王星吗？”
“我年轻的时候曾致力为性侵犯的女性发声，女性针对男性的性同意从来不是一次性的，更不是永久持续的，而是随时可以在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到侵犯的时候撤回的，这是任何女性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权利。”
“那么当民众认为自己正在遭到来自他们所支持政权的敌意，他们是否可以随时撤销自己的政治支持？”
老人举着两个装着饼干的塑料袋，张开双臂面对着官员以及他身后无数荷枪实弹的陆军警察。
“您为什么要站的那么远？您在害怕我吗？我的身上除了饼干外，没有武器，不会对您构成威胁，我的饼干也没有下毒，这是我在大使馆附近的商店买的，袋子里有购物凭证，您随时可以去查验。”
官员额头汗如雨下，他被要求平息事态，让西尔瓦妮·罗索离开。
可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对方是铁了心的为游行者站台，这种事情永远是迟则生变，必须尽快平息，拖得越长越难以收场。
一名官员走过来对他附耳几句，他眉头微皱，目光随即变得严肃起来，转头重新看向老人。
“罗索大使，既然您执意表演到底，那我就不得不把一切的真相说出来了。”
老人依旧发放饼干，对他的话不理不睬。
“这场游行的背后正是您策划的，您试图通过收买破坏分子组织游行实现‘易帜革命’的计划注定会落空，这场游行不具有任何合法性，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承认，如果您依旧拒绝离开这里，我们不得不将您强行带走，虽然会有所冒犯，但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大克制。”
老人的眼神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官员，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先生，您是说这些人都是被我收买的？那不妨请您亲口问问他们，他们就站在这里。”
广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数十万人的声音顷刻之间盖过了世间一切嘈杂。
“先生，您认为需要多少钱才能让他们冒着可能被子弹打死的风险站在这里？一亿新亚特兰大镑？十亿？还是一百亿？”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官员神情更加严肃，厉声说道。
“罗索大使，冥王星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请你马上离开！不要继续挑衅我们。”
“先生，我问您的问题，您一个都没有回答我，只是督促我离开……”
老人挥手划过半空，将官员的目光引向广场上的民众。
“四十五年前，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我逃离了这片土地。”
“如今，我于古稀之年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我不会再有任何逃避。”
她神情极为怆然，一步一步走向人群，重新站在最前方。
“因为我和他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我的生命从来不比他们高贵。”
男人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门口有动静，微微回头，只见房门被人推开，十几名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一把将他和女人按在床上。
“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动我的女人！”
一名为首的大汉流露出玩味的笑容，阴沉起面容，指着洗手间对女人说道。
“滚进去！”
女人急忙连滚带爬的逃了进去，紧接着便是一名男子拿出消声手枪对着洗手间射击。
看着对方的暴虐举动，男人吓得面无人色，而为首的大汉则是伸手扶起男人的下颌，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我是不会动你的女人的，我要动的是你。”
随着男人的惨叫，一张印有‘红色黎明军’标志的证件被丢在床上。
在远方缓缓升起的红日下，一名彪形大汉在窗口架好狙击步枪，将枪口对准了广场上拄着拐杖的老人。
——革命将起，黎明即至，这一刻，你将永垂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