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诞生走向毁灭,从来不需要理由。
新历212年8月,东洲西南部,崃亭县。
参商星内战已经进入第四个月,在经历了早期的不利局面后,北极星军队与参商星军队开始向着叛军占据的东部领土全线推进。
在东洲北部,北极星军队依旧在和摇光星军队进行着空前血腥的战斗,每前进一公里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在东洲中部,北极星军队与璇玑星军队全面侵入河鼓星,为了征服这四战之地,双方均投入了大量的兵力。
而在已经征服的虚粱星土地上,北极星还需要投入大量人力修复破坏的基础设施,以便于支援参商星战场的后勤转运。
更糟糕的是,虚梁星东土复兴党的游击队正在昔日的土地上顽强抵抗着北极星的占领军,迫使北极星不得不抽调人力镇压游击队。
在这世界大战以人口众多著称的东洲战场上,最不缺的是人,最需要的也是人。
那些两条腿跑来跑去的人何其之多,但除了女人、老人、小孩和残疾人,那些适合参军的人也谈不上很多。
在东洲科学院里,人口本就不算多的北极星科学院无疑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为了尽可能释放出更多的战斗人员可供调遣,北极星开始组建‘刑徒部队’,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组织劳改营里的罪犯投入这场千年未有的旷世大战。
在北极星院长二度掌权后,监狱里关着许多人,有被推翻的八月九日革命同盟的官僚党员,也有趁着北极星政权交替期间为非作歹的土匪强盗,还有一些试图对抗北极星院长掌权的破坏分子。
如今这些人都被放了出来,编入刑徒部队,投入不同的战地工作。
有的刑徒部队被送去修复基础设施,有的被送去从事工业生产,还有的则是经过训练后投入战场作为先锋部队带头突击——至于暴力犯和重刑犯,他们只有最后这一种用途,没有别的选项。
其实在战前北极星便预料到人力不足这一情况,早早的在劳改营训练刑徒部队,但战况的复杂超过了所有人的预估,战前训练的刑徒部队根本不够用,战争开始才一年半,活下来的刑徒子连战前训练的一半都没有,哪怕是眼前这支惩戒部队的成员也是战前训练的罪犯以及战后征召的罪犯混编在一起。
军头拿着枪沿街道谨慎前进,虽然所有人都认为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参商星军队已经撤离崃亭县,但谨慎些总是好的——大部队撤离不代表这里就没有散兵游勇,子弹从来是不长眼睛的。
在北极星全线进攻的态势下,很多参商星东裂政权(对参商星东部独立政府的蔑称)土地上民众都相继逃离家乡,有的逃往西部安全的地方,而有的则逃向东部——远离北极星的方向。
还有的……就是躲在废墟里无法逃走的民众,而他们的命运往往是最悲惨的。
队伍顺利抵达指定位置,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沿途看到的只有一具具倒地毙命的尸体,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穿着平民服色的尸体。
军头看着一些丢弃在角落的参商星军服,看着旁边的平民尸体沉默不语,他深知当军服被其主人丢弃,就说明一些敌方士兵已经溃散,换上平民的衣服选择跑路。
他可以认为这些军服旁的尸体其实就是换上平民衣服准备逃命却没能逃走的敌方军人,但他还是更倾向于这些人是平民百姓。
毕竟他们已经死了,不再具有军人的威胁性,就算定义为军人也没什么意义。
所谓的‘指定位置’是一座银行,这类建筑在参商星通常因为其建筑风格而具有很强的标志性,一眼望去极为醒目。
随着金属门被炸开,刑徒连分批冲入银行,同时部分人员在银行四周警戒,警惕有人偷袭。
“走!和我去金库看看!”
面部稍微圆润的男人背着包,臂弯夹着炸药,挥手叫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去了金库的方向。
军头对工兵的行动不置可否,在战争时期银行早就关门大吉,金库里面肯定是空的——不过确认一下也好,免得后续人员确认,重复浪费人力。
他只是打量着银行内部的装修,参商星的这些银行内部装修的都很漂亮,看上去很像是什么奢侈场所,而不是为民众服务的地方。
寻了一张还能用的桌子,军头坐到一旁拿出地图。
作为刑徒连的指挥官,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看地图,地图是他的命。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作为刑徒子,他们的作战区域被严格限定,一旦脱离预定作战区域很可能会被视作‘叛逃’,而‘叛逃’意味着什么后果……他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他所带领的刑徒连不是由单纯的‘负罪军人’或者是没受过多少专业训练的‘普通罪犯’,这些刑徒子全都是在编入刑徒部队前背负着人命的凶杀犯,哪怕没有致人死亡,也都伴随着致伤、致残等暴力行径,加之北极星在院长他老人家二度掌权后尚武之风盛行,各类的准军事组织乃至学校、工厂的准军事训练如雨后春笋般壮大,他们在犯罪之前全都接受过此类训练,再加上编入刑徒部队后的军事化训练,其凶暴程度远超其他科学院的同类部队。
那些负责修复基础设施和参与工业生产的刑徒部队往往都是轻刑犯组成,只有这种冲在最前面的刑徒部队才会集中如此多的重刑犯,这些人活下来的唯一指望就是军队答应他们的减刑以及鞑狼骨夷喇乞他老人家承诺的大赦——后者能否实现至今还让许多刑徒子抱有怀疑,他们也知道自己作为重刑犯能被放回社会的概率几乎为零。
从古至今,封建王朝的每次大赦从来都是‘殊死不赦’,更不要说现代科学院,哪怕他们再无知愚昧,也对此心知肚明。
可他们依旧全力投入这场战争,只为了这个概率几乎为零的可能。
鞑狼骨夷喇乞和其他政治人物的区别就在于他这个人从来不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他拥有一个政治人物不可能拥有的高贵绰号‘言出必践’,这是所有刑徒部队心里对他说的话依旧抱有信任的关键,也是北极星的人民愿意扶他再度坐在那个位置的基石。
只是在空前惨重的伤亡面前,哪怕一个人对鞑狼骨夷喇乞的承诺再坚信不疑,也难免发生动摇……
刑徒连在投入崃亭县之前经历多场战斗,人员编制不全,补充了部分人员后才达到166人,这还不是满员状态……缺编大半个排。
而仅仅一天一夜战斗后,整个刑徒连只剩下了54个还能动的活人。
哪怕是军头这样的读书人,在目睹了一路上惊人的伤亡后也时常怀疑自己是否能活到战争结束。
“■了个巴子的!金库里是空的!”
军头微微侧目,看着破口大骂的刑徒子以及颇有丧气的工兵,继续在地图上标记。
虽然大宗物资都由参商星供应,但为了减少北极星士兵抢劫这类的事情,参商星官方发行了特供军票供北极星军队使用,以解决北极星士兵的购物需求——然而,刑徒子是没有军票的。
因为他们不是士兵,是罪犯。
虽然穿着军服,也被人视作军队,但他们和北极星士兵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想要买东西只能靠抢来的货币以及用战利品在黑市上换来的货币,而且必须是参商星的。
至于北极星货币?他们一来没有这种东西,二来由于北极星的封闭体制,这里的参商星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狗屁废纸。
既然银行没有值钱的东西,那么战利品从哪里来?
只能靠抢了。
对于连续经历高强度战斗的刑徒子来说,能不能活到大赦只能凭借个人运气,当他们一次次看到身边的同伴倒下,更倾向于将大赦视作一种难以实现……甚至是无法实现的梦。
好死不如赖活着,过了今天再想明天。
那些最原始的人类欲望成了他们仅存的精神支柱,想要阻止这些人停止打砸抢烧、奸淫掳掠是不可能的。
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唯一剩下的只有这条半死不活的烂命。
虽然他们肉体还活着,但灵魂已经死了。
军头很想严格约束这些无法无天的罪犯,可他做不到。
他需要这些人打仗,如果严格约束他们,自己只会被他们打黑枪,但又不能完全放着他们不管,因此在这支部队里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既默许刑徒子拥有一定的‘自由’,哪怕是‘伤害他人’的自由……但要求他们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必须无条件服从,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约束,也是必须做到的约束!
他想活着……
虽然刚进监狱的时候也曾想过效仿古代的志士仁人以死明志,但亲眼见到了死之后,他开始畏惧,最终屈服在了活着的渴望之下。
如果这支部队打不赢,那就会被敌人消灭。
如果这支部队逃跑,那就会被自己人消灭。
如果这支部队被自己约束军纪,那他们就会对自己背后下手。
就算他们不背后下手,自己也难以使唤他们,靠杀一儆百在这群满手鲜血的刑徒子里根本行不通,只会激起他们更阴狠的反抗。
从虚梁星打到参商星,军头的精神压力已经到极限了。
明明……自己小时候只是想当一个志士仁人……像那些舍生取义的英雄一样顶天立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