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屑相信命运?还是不敢相信命运?
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当时他只有16岁,正是上学读书的年纪,只不过当时的北极星并不太平,如今也是一样。
在北极星院长二度掌权的大背景下,社会动荡波及到学校是很寻常的事。
正如八月九日革命同盟喜欢把政治带进课堂一样,北极星院长致力于把政治从课堂赶出去。
这一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尤其是像他这样成长在八月九日革命同盟掌权期间的年轻人,对这种‘去政治化’并不支持。
年轻人总是对任何事情都抱有极大的热情,也时常因此而冲动。
他当时也是如此。
虽然知道八月九日革命同盟干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但因为对北极星院长二度掌权后的一些行径不满,尤其是大规模逮捕杀害八月九日革命同盟官僚党员的过程中牵连了许多无辜的家属以及大规模引入中子星技术人员对北极星进行工业建设,他选择了同情八月九日革命同盟以及为他们辩解。
在张贴为其伸冤的大字报后,他被逮捕了。
当时,北极星人民恨透了八月九日革命同盟,像他这样的人往往会被定性为‘革命余孽’,从严从快的处决。
原本他应该是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结局,但北极星院长发布了74号命令,要求罪犯关进劳改营,不要直接处死,以便于能够复核其罪行,避免出现判罚过重以及冤假错案。
他便是由此捡回了一条命。
说来也是讽刺,他曾经咒骂该死的暴君,最后却被暴君的一纸命令免死。
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他不想自己的一生在这里度过,由此加入了刑徒部队,希望通过战斗获得离开这里的资格。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所谓的‘战斗’究竟意味着什么。
世界大战的惨烈程度远远超乎他的预料,粉碎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文人浪漫’。
原本以为那不过是开阔平原上两军对垒,唇枪舌战后生死相搏。
失败的一方马革裹尸,品尝苦涩。
胜利的一方挥动旌旗,欢呼胜利。
可实际见到的却并非如此……
他所在的部队第一次投入战斗便伤亡过半,短短三个月后,和他一起奔赴战场的战友连他在内,只活下来了四个。
而战斗不会因为他们伤亡惨重而停歇片刻,他们还要从血泊里爬起来继续战斗,直至北极星胜利……或者失败为止。
对他来说,北极星战败就意味着他生命的终结,作为刑徒部队最后的倚仗也随之崩塌。
人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一切都会戛然而止。
崇高的生命与卑贱的生命在战场上同样脆弱,和被人踩踏的花草没什么区别。
战争里也从来没有什么浪漫,只有浪潮——尸山血海的浪潮。
在这里没有人给你伸张正义的机会,败了就是败了,死了就是死了。
要么为阳间的不义而活,要么去阴间找你的正义。
起初,他也曾思考人与人为什么要互相杀害?
但那是文人需要思考的问题,如今的他作为武人,已经不再关心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因为他现在只能和同类互相杀害才能活命。
刑徒子累了,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已经精疲力竭,但他们没有被此击倒,而是开始寻找任何能给他们带来乐子的东西。
为了尽可能不让刑徒子造出大规模的骚乱与破坏,军头一方面规定了他们的‘自由活动区域’,绝对不可以超过作战区域以外,不然很可能被其他部队视作叛逃哗变,那样会危害到所有人。
另一方面,军头不得不硬着头皮暗示所有人应该重点洗劫‘大型公共场所’,尤其是‘商场’和‘超市’之类的商业设施。
一来这些地方物资充足,二来可以尽量避免他们冲击民宅。
刑徒子对此颇为认同,民宅的物资确实没有商场丰富,洗劫起来会很麻烦——空间狭小会分散人力,而且里面很可能藏有叛军溃兵。
但如果指望这些人能完全按照军头的意愿行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们或许会减少对民宅的洗劫,但绝不可能放过‘医院’和‘学校’这种高价值的大型公共场所,前者有他们最需要的药品,后者则有他们最渴望的小白娘。
此外,难以幸免的还有参商星各类官方办公场所,对这些刑徒子而言,‘司法’、‘警察’、‘政府’这类词语有关的任何场所会引起他们发自肺腑的仇恨,他们无法反抗北极星的体制,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参商星的同类场所上。
刑徒子几个人一组,开始搜索他们心中的高价值场所。
他们冲进了银行不远处的警察局,这类机构门前都有着明确的标志图案,刑徒子对参商星当地的方言和用词并不了解,他们辨别各类场所的主要方式就是看外面的标志以及内部的陈设。
只要是内部装修漂亮的地方,肯定有抢的价值。
虽然他们抱有警惕,但警察局内空空如也,那些在他们眼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警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能是跟随军队撤离了,也可能是脱下制服躲到了什么地方。
枪械室内一支枪都没有,肯定是被警察或者是什么人趁乱带走了,气的老邢破口大骂‘这下可他■的减不了刑期’了——尽管骂的声音再大也改变不了这里空无一物的现实。
总之,这里除了办公桌之类搬不走的东西外,什么有价值的战利品都没有。
唯一能算作战利品的,就是这座被刑徒子占领的名为‘警察局’的建筑。
通常这种带不走的战利品只有一种处理方式——烧。
这世上好东西有的是,但刑徒连人数有限,不可能全部运走,因此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直接毁掉,这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准则。
打碎砸烂,拆毁焚烧。
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由于里面没什么易燃品,刑徒子只点燃了一些带走参商星警察标志的纸张,一时半会也烧不起多大的火苗。
但刑徒子没有多做停留,他们点燃了纸张就迅速离开,还有很多地方等着他们光顾,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粪坑里。
其实军头已经告诉过他们,所有带着参商星官方标志的文件都要尽可能收集起来,里面很可能有重要情报——这些东西有着任何战利品都不能比拟的价值,能减免的刑期比收集的战利品更多。
但他们对此总是置若罔闻,因为这些所谓的情报在他们眼里形同废纸。
黄金很值钱、枪械用的上、食物能充饥……
这些东西的直观价值比情报的抽象价值更吸引人,也没人在意什么‘对北极星有重大帮助’的情报,他们这些在生死中挣扎的人,对太过宏大的东西缺乏兴趣,甚至充满鄙夷。
在随时都会死的情况下,谁还关心祖国的未来?
对这些没有未来的人而言,他们关心祖国的未来,祖国会关心他们的未来吗?
随着卷帘门被炸开,刑徒子冲入超市,他们顺着因停电关闭的扶梯冲了下去,接着手电筒的光亮开始在超市中寻找食物。
作为一个经济发达的科学院,参商星超市里的商品种类繁多,远超北极星,但刑徒子对此视而不见,眼里只有他们最关心的东西——食物。
虽然北极星有充足的武器弹药,但军队的伙食却很差,正规部队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刑徒子了。
超市的东西早就被抢购一空,就连日用品货架也空了许多。
刑徒子冲进库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食物——然而库房只有空的纸箱。
“奶奶的!咋什么都没有!东洲大流感都过去十几年了!参商星人还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买空超市的臭毛病!”
歪戴着军盔的男人对着纸箱啐了一口浓痰,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纸箱,随即离开库房冲向扶梯。
“翻译官!没找到吃的吗?”
“找你■!我点火了!不想死就跟我走!”
他骂了一声,而那说话的人只是笑了几声,紧接着跟了上来。
男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总是皱着眉头,好像死了老婆一样。
之所以大家都叫他翻译官,是因为他非常熟悉参商星的方言用词。
他曾经在八月九日革命同盟掌权后跟着父亲逃亡参商星,在这里住过十几年,甚至还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只不过没有登记结婚……
后来因为被自己所谓的岳父看不起,一怒之下把对方打成了残疾,为了逃避罪责,抛弃妻女回到了北极星院长二度掌权后的北极星。
没想到因为这该死的参商星口音卷进了间谍案,被人当做归来潜伏的参商星间谍抓了起来……
真是他■的■蛋一生……
翻译官刚冲出超市,就看到一个马脸汉子开了一辆抢来的皮卡停在门口。
“章翻译!绿帽子!把东西都放车上!省得背着东奔西跑!”
“还是司机聪明!”
翻译官竖起大拇指,司机是对方的绰号,真名不详,好像是姓高——翻译官不关心这个,反正刑徒部队的人换的比子弹都勤,谁也不在乎别人叫啥,有个绰号就够了。
这人过去是拉货的司机,据说是晚上开车撞死了人被抓进监狱,开车的技术确实一绝,只可惜刑徒连没有车供他炫耀车技。
刑徒连既不是冲车步兵(机械化步兵),也不是轻车步兵(摩托化步兵),这些到处都需要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他们用?
或许有些刑徒部队配备了这些东西,但这和他们无关——他们不会羡慕这些,配备这些东西的刑徒部队只会更快的送死。
翻译官放了些随手抢来的东西,一看超市斜对面有药店,他一不做二不休,三下五除二炸开卷帘门,冲进去找药品。
刑徒连目前有几个人带着伤,药品正是急需的——就算他们没受伤,药品也必不可缺,谁知道接下来战斗会发生什么?
谁料他刚冲进去,就听到药店里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翻译官登时喜笑颜开,急忙扑了过去。
“他■的!是小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