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不单单是为了去亲眼看看未曾见过的‘彼方’,同样是为了重新认知现在所处的‘此方’。
腾空的黑烟好像一条正在舞动的黑色绸带,不知要在空中扼住谁的咽喉。
樱月宫悠舞看着火焰中焚烧的神社,神情平静如常,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兴奋,只是站在船尾看着,就像看着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
已经换回赤夜守望修女服的菲利克斯在一旁注视着她,她不知道悠舞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也无从体会她的心情。
虽然她在此前受到的消息是有一队圣堂佐士乘船来接应她,可当她真的见到这艘船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她原以为能弄到帆船之类的就不错了,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能弄来一艘能容纳数百人的蒸汽船,从船体年限判断,应该已经具备了收藏价值。
这已经是浮丘半岛的圣堂佐士们能弄来的最大交通工具了,不同于法米利昂教盛行的西大陆,赤夜守望在这遥远的东方并没有广泛的支持者,想要弄些什么经常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这也是菲利克斯此次为了‘灵魂宝珠’专门来此的原因,只不过没想到会遭遇袭击。
圣堂佐士们紧随菲利克斯身后,而地位更低的圣堂卫士则是分散甲板各处警戒。
他们偶尔会用眼角余光扫视悠舞,难以理解这个奇装异服的异教徒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
虽然是菲利克斯这位圣堂武士同意的,但他们心中觉得异教徒并不可靠,怀疑悠舞是靠欺骗圣堂武士才混到船上的,不知道暗地里在搞什么阴谋。
唯一能让他们觉得安心的就是悠舞点燃了神社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一个信徒会焚烧自己所信仰宗教的宗教建筑,悠舞此举给他们一种‘对方打算放弃异教皈依正信’的欣慰,每当看到岛上的黑烟,他们都会稍微放下对悠舞的警惕,进而投过来一丝赞许的目光。
悠舞没有埋葬岛上的尸体,包括由衣的尸体。
在她心里,这些已经无关紧要。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因为你埋葬了尸体,人就能活过来。
‘入土为安’这种话说到底不过是安慰生者用的,死者从来不需要这些。
悠舞望着暮色下的茫茫大海,她这一离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生命仿佛失去了意义,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情,或者说去任何地方都无所谓,做任何事情也无所谓。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一个黑点在眼中渐渐清晰,悠舞对那个黑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三水神社所在的岛屿。
她望着岛屿怔怔的出神,想要蒸汽船靠过去,却没有人愿意照她说的做。
菲利克斯看出了她的想法,便通知蒸汽船靠过去。
圣堂武士的话永远比悠舞的一厢情愿好使的多,蒸汽船迅速朝黑点靠了过去,最后停在距离岸边十余米的位置。
圣堂佐士们不想将船靠得太近,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危险。
悠舞对此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是局外人,也没有资格要求赤夜守望的人为自己做些什么,他们肯把船靠过来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强求太多。
她纵身一跃,十几米的距离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随着身体轻盈落地,几名加入赤夜守望没多久的圣堂卫士忍不住出声喝彩。
他们的喝彩声刚一出口,立时觉得不妥,自己怎么能给异教徒喝彩……对方实力越强,对赤夜守望就越有威胁。
在受到了佐士们的眼神警告后,卫士们立时沉默不语。
佐士们虽然不能算经验丰富,但和卫士们相比也算见多识广了。
他们能看出悠舞实力过人,但异教徒终究是异教徒,其任何胜果都不值得认同,其任何败绩都不值得怜悯。
悠舞穿过一众停步注视她的人,前往她要去的目的地——那个铁匠铺。
她能感受到岛上居民看向她时流露出的复杂眼神,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悠舞不禁想到,自己走后,这些居民是不是就无人保护了……
不,自己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自己走了,还会有其他的公会来保护他们。
这个世界没了谁都会照常日出日落,一切如旧。
当她迈步走进铁匠铺的时候,看到铁匠正站在高处,遥望着时雨岛的方向。
“我知道,你会来。”
铁匠说话依旧是以前那样奇怪的断句,但对悠舞来说,此刻这断句仿佛不那么奇怪了。
“看到烟,猜到了。”
明明玩家是不会衰老的,但铁匠看上去似乎老了几十岁,看上去满脸的沧桑与疲惫。
悠舞举目望去,熔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室内的一切都摆放整齐,一丝灰尘也没有,与平时的样子迥然不同。
“我是来还刀的”
悠舞将她的刀具一件一件取下,断魂、轮回、咒蓝……当取到那柄短刀时,她心中生出一丝犹豫,这柄刀是由衣生前最喜欢的……
但她只是犹豫一瞬,便立刻将短刀取下,这柄刀经过铁匠重铸便是铁匠的成果,自己无权占有。
她将四柄刀递给铁匠,而铁匠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并没有伸手接过去。
他盯着断魂,缓缓开口。
“晴子,死了。”
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悠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他讲述昨夜发生的一切。
“昨夜,雷电,不是天然,人为。”
悠舞点点头,详细向铁匠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从神秘的外来袭击者到婆婆的死亡,每一个细节都讲的明明白白,就连自己血洗时雨岛神社,杀死逆神御心流满门的事情也没有丝毫隐瞒。
她原以为铁匠会悲伤、会愤怒,但铁匠只是用平淡的眼神以沉默回应这个故事,仿佛这个故事对他而言非常遥远,远到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回应。
“封印,毁灭,创始者,做不到,赤夜守望,轻而易举,了不起。”
他沉默许久后微微摇头,自言自语着。
铁匠长叹一声,望向悠舞。
“辛苦,自由。”
悠舞没有回应他,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辛苦,也并不觉得自己此刻有多么自由……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如果有人站出来对悠舞说‘虽然你现在一无所有,可是你获得了自由’,悠舞一定会杀了他,无论他是谁。
比起自由,悠舞更害怕一无所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漂泊在世上。
虽然她如今有一身的超凡武艺,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连由衣都不能保护的武艺,习得一身又有何用?
“刀还给你了。”
悠舞见铁匠迟迟不愿接过去,寻了张桌子,将刀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去。
“停下。”
悠舞转过头,见铁匠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四把刀,拉起悠舞的手,一把一把塞到她的手上,塞一把便念一遍刀名。
“断魂。”
“咒蓝。”
“轮回。”
“业刹。”
最后,他又取出一柄漆黑的短刀放在最上面。
“尘寂。”
悠舞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是何用意。
“我,铁匠,非武者,你,武者,用得上。”
铁匠苦笑一声,走进内屋取出行囊背在身上,冲悠舞摇摇头。
“这些,我用不上,给我,自取其辱。”
“你要去哪里?”
悠舞不解,铁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一时间不能确信自己的想法。
“晴子已死,留之无用,伤心之地,不见也罢。”
铁匠指了指熄灭的炉子,脸上不由得多了一丝骄傲。
“所幸,最后一作,尘寂,完成。”
但那骄傲转瞬便被难以掩饰的悲伤所吞噬。
“相比晴子,最后一作,何用之有。”
他长叹一声,踏出院门,只留下支离破碎的言语回荡在院中。
“自此,一切结束,再无所求,心安乐处,身安乐处,别过,勿送。”
悠舞站在空无一人的寂静院落中,她双手捧着铁匠交给她的五把刀,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
沉寂许久后,她将五把刀一一佩好,离开了这座清冷的院落。
天空的暮色投射在大地上,也投射在她的身上。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背影沿着道路行走。
她像游魂一样穿过以往熟悉的一切,最终回到了蒸汽船上——就如她下船时那样,只一个跳跃边落到了甲板上。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没有圣堂卫士为她出生喝彩——也不能排除有人在心中为她喝彩的可能。
菲利克斯看着有些疲惫的悠舞,本想安慰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圣堂佐士们留意到悠舞腰间多了一把刀,但彼此对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们对于异教徒的武器不感兴趣。
悠舞看着菲利克斯关切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朝着甲板下方的船舱走去。
临走的时候,她缓缓回头。
“菲利克斯。”
“嗯?”
“上船前你说的那些灵魂宝珠的事情,不是骗我的吧?”
“怎么会!只是最后能不能成我也说不清楚……我在这方面不是专业的,不过回去的话问一问就知道了。”
悠舞微微低眉,叹气道。
“谢谢你。”
随即消失在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