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这个称谓是对当事人努力的最大埋没。
悠舞累了……
她讨厌被人戏耍的感觉,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抓住对方哪怕是一根头发,她的耐心正在被消耗,情绪开始不安,而对方始终笑吟吟的说着各种充满侮辱性的言语。
悠舞观察着对方,思索着对抗办法,对方的路数总是捉摸不定和自己遇到的其他敌人大为不同,可以说是生平前所未见。
理论上,无论一个人招数动作多么诡异都有迹可循,就像敌人一把刀砍向自己颈部,对于用刀高手来说,接下来敌人这一刀如何变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推演出数种乃至数十种可能,但对方动作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这所有的可能都没有将之囊括进去……
悠舞的体力不是无限的,她有些喘了,眼见对方体力已久充沛,深知再这样被对方拖着打迟早要败下阵来……到时候自己就连个人安危都无从保障了。
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独行者在野外一旦落败会是什么下场……她亲眼见过类似的事情……
“哎!大胸妹,你开始喘了啊!这可不行啊!是不是那两坨肉太重了啊!”
悠舞不去理会对方嘲笑她的无礼言语,脑海中飞速转过之前战斗的细节,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弱点被自己忽略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没有忽略我的任何弱点,只是你思考的方式错了。”
悠舞警惕的看着对方,对方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对方想要通过言语扰乱她,不能让对方得逞。
“为什么非得执着于招数?难道你摸清了敌人的招数就能对抗他?那要是摸不清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对抗他了?敌人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悠舞心中微有疑惑,对方说的这些好像自己也曾有过感受,但很快便被‘对刀术的完善’这一想法所掩盖了过去……
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看你挺聪明的,难道真的胸大无脑?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人叹了一口气,目光停留在悠舞胸前,仿佛观赏着一件艺术品。
“刀法这种东西……也不止是刀法,包括什么剑法、棍法一大堆技击之法在本质上殊途同归,就像书法一样,讲究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心意所及,威势所至。”
“而招数再精再妙也终究是死的,同一招数由不同人使出,其威势各有不同便是最浅显的例子,一味的想着完善自己的招式、破除别人的招式,其本质与刻舟求剑、守株待兔何异?仿佛两个酸溜溜的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对子、掉书袋,仁义道德张口就来、圣贤文章倒背如流,看上去好像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你让他们把那些圣人之道自己做一遍试试?人总结出的知识是死的,而运用知识的人是活的,活人安能被死物束缚?”
悠舞心中如遭电击,只觉得好像在黑暗中摸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又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那人咧嘴一笑,蹲在断墙上快走几步,从斜前方打量着悠舞的胸前,突然一声叹息。
“可惜穿的太厚了,不然侧面肯定很好看。”
他整个人在断墙上跳了起来,得意洋洋的笑道。
“刚才你不断想要破解我的招数,结果如何?你破了吗?”
“而你精心完善的招数又如何?挡住我了吗?”
“从你挥刀就能看得出来,你在这方面是块大好的材料,只可惜不知变通,总想着跳起来去摘树上你根本够不到的苹果,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呢?
悠舞面露疑惑,她见对方没有和自己为敌的意思,反而耐心为自己讲解,心中警惕稍有放松,甚至开始思考对方的话。
“如果站着跳起来够不到,蹲下再跳起来不就行了吗?大树要长得更高、更接近天空,就得先把根朝着远离天空的大地深入,先攥拳才能出拳,摔倒才能爬起,推动事物的动力是相反的。”
悠舞仿佛摸到了一扇窗,只觉得把窗推开就能看到光,但如何推开……
“一个从未习过武的疯子手持刀剑狂挥乱舞,你能看出他的招数吗?你又能破他的招数吗?世间诸学大同小异,讲究‘为人所使’,而非‘人为所使’,活学活用,不拘泥于形式,不受制于表象,非要用条条框框去束缚自己吗?没有招数难道就不能战斗吗?”
悠舞身体为之一愣,对方的话实在是闻所未闻,即便在赤夜守望也从没有人提出过这种说法,她一时间惊诧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招数……没有招数要如何制敌?
“不明白?”
那人翻身一跃,折断了一根枯树的树枝,顺手点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招数啊?你要怎么破啊!”
悠舞大奇,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路数,如果那是一把刀,此刻顶在太阳穴上,对方只需要顺势发力就可以致其死命,与其说是对方杀人,倒不如说摆出这种招数的人就是在自杀。
那人见悠舞面露疑惑,立时反身把树枝架在脖子上。
“你再说说,这又是什么招数啊?”
悠舞无言以对,下意识摇了摇头,这根本不符合武艺常理。
“那这个呢?这个呢?还有这个呢?”
那人身体如猴子般上下跃动,手中树枝时而被无名指与食指勾在中指之上,时而夹在双手之间,最后甚至倒挂在腿间,动作极为不雅。
“你刀法招数已臻完美,何必吹毛求疵的去完善?你心中全是招数,可现在怎么连我随手一个动作都看不透?”
那人见悠舞一脸困惑,又是一声长叹。
“唉!反正我明天这个时候就死了,不如教教你吧!现在我要伸手去抓你胸口了,你猜猜我抓住以后会不会揉上一揉!”
那人身随意动,话语刚落便抢攻悠舞身前,悠舞眉头一凛,对方说那么多原来是想骗自己放下防备,没那么容易!
她挥刀针锋相对,只一瞬便从三个方向出刀,但那人仿佛对悠舞的攻击视而不见,仍是直挺挺的抢攻悠舞,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距离悠舞胸口仅有寸许的位置,而悠舞的刀已掠过他的身侧,根本来不及变招回防。
“技击之法千变万化,现存的招数即便无人破解,今后也定有人能够将之破的一干二净,那不过是‘死物’,为何不着眼于‘活人’而一定有要自己对抗自己呢?你的每一个招数都充斥着自我对抗的节奏,你的刀固然来不及变招,可你不是还有手吗?用手指对我腰眼轻轻一点不就行了吗?”
悠舞见对方手指并没有沾上自己身体,不明白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但心中已知对方只是言语中无礼,在行动上并没有恶意。
“我没练过指法,用手指点中你也没办法产生任何杀伤。”
她摇摇头,这是她第一次回应对方的话。
“你没练过指法这事……对方知道吗?”
悠舞心中一震,那扇窗户立时打开,光从窗外照了进来,仿佛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耀眼的灯。
“在战斗中对方见你手指点来,如此近的距离容得他思考你会不会指法吗?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的,他只会本能闪躲回避,你看这不就给你手中的刀一个变招的机会了吗?”
那人仰天大笑,饶有兴趣的蹲到断墙下,随即一个向后空翻跃上断墙。
“我见你出招的时候心若止水、人刀合一,已经达到了世上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你练刀的时候已经能够‘身在其中’,通过假想一个不存在的敌人来与自己对抗,那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比如‘心临其境’之类的。”
“敌人既然不存在于你脚下的平台上,你为什么非要假设他存在于这个平台上,存在你的心里不行吗?”
悠舞心念一动,立时恍然大悟,自从刚才被对方点拨后,只觉得步入了全新的境界,过去许多悬而未决的困惑在这一刻纷纷迎刃而解,而解答这些困惑的人居然是眼前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宗师风范、宛若地皮流氓的存在……
自己只是假想一个敌人存在于眼前的平台上,进而通过自己的动作来对抗他,却忽略了既然这个敌人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为什么要假设他存在于现实……只要让其存在于内心便足够了……
这些对抗敌人的动作是多余的,不过是将心中所想反馈在身体上……自己受制于脚下的平台,认定敌人只存在于此,倘若以心为导向,则这个平台可以无限宽广,敌人也可任意存在……
自己的战场不是这个平台,而是广阔的天地……
没有空间的限制……也没有招数的束缚……
一切都是自由的……是浑然天成的……是天人合一的……
虽然对方无礼,但确实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帮助,她本打算出言道谢,可当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消失无踪了,只留下来自风沙中的一连串话语。
“那个平台对你来说太小了……不够你施展……”
“别谢我,都是你应得的,与其心怀感谢不如把你领悟到的教给下一个像你这样不开窍的人吧!”
“能在死前看到这么漂亮的大胸,死就死了吧!我区区一凡夫俗子何惧之有!不过是人世间就此少了一个妄图逆天改命的疯癫狂人罢了!哈哈哈!”
悠舞跃过断墙追了出去,发现对方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自己自始至终不要说对方的名字,就连相貌都不知道……
他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