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以兵起,必以兵终。
船往罗兹去。
菲利克斯站在甲板上,她望着大海,心中说不出的欢畅。
她此行是作为随从参与了一场谈判,具有炫耀性质的谈判。
与会的都是深红系的公会领袖或者是元老耆宿,绝大多数人菲利克斯都不认得,但也或多或少听过对方的名号和事迹。
深红联盟已经分崩离析近百年,这百年间,深红系公会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乃至彼此攻讦残杀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今天你说我是异端,明天我说你是伪信,更多的则是连出师之名都没有便为了各自的利益刀剑相向。
不过好在事物总是相对的,各自为政往往意味着存在合纵连横的空间,深红系一众公会自然也不例外。
各种利益勾连的合作关系在解体后的深红系公会中逐步建立,哪怕彼此信仰存在差异、实力存在差异,但只要相关利益可以调和,那就都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就是菲利克斯所参加的谈判。
赤夜守望拿下了提法累阿,这是一件对深红系公会颇具影响力的大事,尽管有着世俗化推进导致圣地的历史与宗教价值逐步下滑以及部分教派完全对圣地本身不感冒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赤夜守望依旧在利用自己夺取圣地本身大做文章,尽可能为自己捞取世俗利益与政治资本并利用一切机会来扩大自己的话语权。
只不过菲利克斯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抛开赤夜守望利用宗教圣地捞取世俗利益的行为不谈,她本身对于许多深红系公会对此态度冷漠也不是很理解。
明明重新夺取圣地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为什么不少人对此并不开心……
菲利克斯认为是嫉妒心作祟,嫉妒赤夜守望能够夺取圣地,而自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但那些公会代表眼中也没有丝毫的羡慕,好像在他们眼中圣地的存在无关轻重一般。
他们一定是脱离正信太久了……
菲利克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自己认为合理的角度对自己解释一番——理论上,当场问那些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奈何菲利克斯级别太低,只能站在后面,根本没资格坐到前面发言,更不要说对这群元老耆宿出声发问了。
她靠在围栏上,看着辽阔的大海,心中隐约觉得怅然若失。
要是深红系的各个公会能重新联合起来就好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内斗和争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谈呢?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胜负高低吗?
菲利克斯不禁摇了摇头,慢慢将思绪从法米利昂教内延伸至教外……
虽然觉得没有可能,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到要是和德迦勒黎教也能这样坐下来谈话就好了……
多年的征战让她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其中不仅有敌人的悲欢,更有自己人的离合……
饶是她信仰再虔诚,见到这些景象也不禁觉得讨伐异端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
法米利昂教最初的诞生明明是为了救济世间疾苦、传播天下至善,可如今……不,从古至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宗教战争并非近代独有,古代也曾有过红教军东征时期,现在发生的一切说是对古代的模仿或者说就是古代发生之事的重演也未尝不可。
难道不战斗就不能和平共存吗?
菲利克斯想不到答案,她自从被赤夜守望收留,所接受的一切训练便是为了替赤夜守望夺取每一次胜利,可以说这便是赤夜守望赋予她的全部的意义。
“嘿!菲利克斯!在想什么呢?”
少女的头突然从后面探到菲利克斯身侧,大眼睛眨了几下,菲利克斯着实吓了一跳,她刚转过头去看对方,少女的头已经缩了回去,紧接着从菲利克斯身子另一侧钻了出来。
重复了好几次之后,菲利克斯一声叹气,抬头望着天,不再去追着找对方。
就在她仰起头的时候,看到了对方从自己头顶探过来的脸,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无论我在想什么,你这么一打断,通通都想不起来了,阿尔菲斯!你这条多毛虫!”
“哦哦哦!那你很勇哦!我这条多毛虫现在就要黏在你背上狠狠咬上一口!”
随着阿尔菲斯向前一扑,菲利克斯急忙向侧面躲闪,但阿尔菲斯只是做了个假动作迷惑菲利克斯,在菲利克斯躲闪的瞬间调整角度,一下子就扑中了她。
两个人顺势滚在甲板上纠缠不清,菲利克斯完全无法从阿尔菲斯怀里挣脱,好在阿尔菲斯并不会伤害她,她挣扎了好一会儿,试图找到脱身的机会,可越挣扎两个人就滚得越紧,眼见脱身无望,她只得开口求饶。
“我认输!我不是多毛虫的对手!”
“现在知道多毛虫的厉害了吧!”
随着阿尔菲斯松开手臂,菲利克斯瞬间感到如释重负,虽然阿尔菲斯的手臂平时捏起来柔软纤细,但真要是抓住什么,哪怕你有千斤之力也别想从她手中挣脱。
“啊!认输了!认输了!”
菲利克斯坐在甲板上,重复着认输的话语。
她整了整自己的头巾,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这才微微放心。
其实刚才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一察觉到菲利克斯的目光便纷纷侧过头去,他们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虽然菲利克斯性格和善,但另一个不知轻重的惹事鬼就是另一回事了。
“菲利克斯,怎么心事重重的?”
阿尔菲斯也坐到甲板上,看菲利克斯整理头巾。
菲利克斯整理完头巾,只觉得就这么两腿一分坐在甲板上未免太不雅了,她爬了起来,一路走向甲板围栏,趴在围栏上,望着远方的天空。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樱月宫悠舞讲过的一些事情,关于赤夜守望成员烧杀抢夺与奸淫掳掠之类的事情……
她当时虽然对此竭力否认,将这些事情归结到一些假赤夜守望的人以及一小撮意志不坚定、信仰不虔诚的赤夜守望成员身上,但其实她心中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很清楚这些赤夜守望的人干了什么,她很想站到悠舞那一侧,义正辞严的同这些作奸犯科之人拉开界限,与之抗争到底,捍卫教义的纯洁性,可只要一想到自己也是赤夜守望的一员,这种决心便立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虽然实力不弱,但在赤夜守望内也只是一个孤立的个体,她无法阻止别人的行为,她所受过的训练也不允许她脱离赤夜守望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她不能站到赤夜守望的对立面去保护那些与赤夜守望并非同路之人。
自己……也仅仅是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她有时候很羡慕樱月宫悠舞,因为樱月宫悠舞有权以个人的意志去判断对错,也有权决定个人的立场和行动,不像自己只能随波逐流,活在集体的意志中。
她不想指责赤夜守望,毕竟赤夜守望是收留并照顾自己的存在,她只是希望赤夜守望能慢慢变好,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少,她也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推动这一切。
可这一切……真的会如自己所愿吗?
“没……没什么……”
菲利克斯顾左右而言他,最终没有回答阿尔菲斯的问题。
阿尔菲斯是她最好的朋友,可这些心里话不能对她讲出来。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这些想法给阿尔菲斯带来困扰……尽管她觉得阿尔菲斯并不会因此困扰,毕竟她是多毛虫——而多毛虫是一种思维能力几乎为零的低等生物。
“我懂啦!肯定因为我是多毛虫,说了我也听不懂!对不对?”
阿尔菲斯非但不觉得多毛虫这个称呼不妥,甚至还颇有引以为荣之意,当然,也可能是她连多毛虫是什么都不清楚……
“嗯?哦!”
菲利克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远远的海平面上已经依稀可以看到罗兹的轮廓了。
终于要回来了……
菲利克斯轻舒一口气,每当回到罗兹都会觉得无比放松,就像是回到了久违的家长一样,尽管这次出门并没有离开多久。
等回到罗兹,自己就可以和悠舞一起去看由衣的……
嗯?
菲利克斯察觉到了异常……
直达人脑的奏鸣随着船只的靠近而越打清晰强烈……
菲利克斯很清楚那奏鸣来自何处……
那是来自罗兹的警报……
罗兹出事了?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在赤夜守望重夺提法累阿后,周围早已没有公会能和赤夜守望匹敌,哪怕将罗兹诸多的防备力量调往提法累阿防御也绝不至于令罗兹受袭才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急忙让身边路过人的人联络罗兹,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方却在她开口之前便已经完成联络,正要去通知其他人,只是顺口告诉她岛上发生了敌袭。
“敌袭?什么敌袭?敌人是哪家公会?”
“目前还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女人,一个带着好几把刀的东方异教徒,已经杀伤了岛上许多人。”
听到‘女人’、‘带着好几把刀的东方异教徒’,菲利克斯心中顿时陷入了深深地恐惧……
不可能吧……应该不会是她吧……
她纵身越过围栏,整个人踏在水上如履平地,迅速离开蒸汽船奔向罗兹。
就在她踏上水面的那一刹,阿尔菲斯的身体也已经跳了下来,几乎是与她同时奔往远方。
哪怕是迟钝如多毛虫,也应当认识到此刻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多毛虫只是迟钝,不是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