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
依旧是昨日的小屋，昨日的水井，只不过在这里打坐休息的是今日的东竹仙人。
任督走到水井边，打水、舀水、喝水……南斗星建武所经理的名号听上去威风凛凛，喝水不还是得用嘴？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他找到昨天那块岩石，坐在上面打量着东竹仙人。
东竹仙人今天受了一些伤，任督观察着她的伤口，他对于东竹仙人的功力当真佩服，任心左的剑气凝成线状后锐利至极，贯通心口神封穴足以令东竹仙人当场失去战斗力，可东竹仙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能和封凛婉等人继续过招……当真是匪夷所思。
经今日比试他已知东竹仙人有一门护体神功，所以才令许昌讨不到好去，但萧璋与任心左均破了她的护体神功，任心左更是直击要害……她怎么会像没事人一样呢？
“东竹仙人，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吗？”
“不碍事。”
任督听东竹仙人讲话与之前并无差异，丝毫没有身体虚弱的情况，心中不由得思考任心左的攻击究竟有没有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她衣服上属于神封穴的位置确实有一个小小红点，显然是击中了的……
任督眉头一惊，突然想到东竹仙人的护体神功未必只能在周身表面防护攻击，护体神功虽有‘由内向外’之说，却亦有‘由外至内’之说，倘若她将自身形气以‘由外至内’的法门灌输于五脏六腑，在脏器上形成防护，在任心左剑气命中的同时辅以‘由内向外’的法门向外拉扯，当能极大的降低对自身的伤害，犹如将刺入身体的针从外面拉扯，阻止其进一步贯通血肉。如此想来，任心左的攻击或许只穿透了皮肤，对脏器的损害不过些微……
任督不由得对东竹仙人高看一眼，她对武学的应用法门有如此独到的领悟，甚至能在比试中加以实践……了不起……
“东竹仙人，北极星今日受挫，明日吸取经验定当以车轮战上阵，你要多加小心。”
“不劳任先生费心，北极星车轮战也好，一对一也罢，我都不会畏缩后退。”
“这我自然相信。”
任督看着东竹仙人，心里思索着话题要如何继续，只见东竹仙人闭眼开口道。
“你带来的那位姑娘还好吗？”
“始终闭门不出，心情肯定是不会好的。”
任督没想到东竹仙人居然关心起衣染尘来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东竹仙人保护一方民众，自然在心理上倾向于弱者的感受，衣染尘被马衍击败羞辱，在其眼中自然也属于弱者。
“任先生昨日言到北极星所来之人均多行不义，应杀之立威。”
“不错。”
“然任先生今日并未对那位品行不端的马先生痛下杀手。”
东竹仙人睁开眼看着任督，任督心中浮现一丝不安的预感。
“因为打不过。”
东竹仙人眉头稍有疑惑，随即明白任督所说的‘打不过’并不是指马衍，而是指北极星所有人。
“北极星来人众多，万先生手中无剑，衣姑娘战意已失，纵我与其他四人一拥而上，也难敌人多势众的北极星。临行时程庄主将衣姑娘托付于我，如今她受人羞辱，我已有罪责在身，倘若再因为一时冲动与北极星陷入苦战导致衣姑娘有所损伤，我亦无颜去见程庄主，更会连累万先生等人与我一同陷入被人围攻的绝境。”
“果然思虑周详。”
东竹仙人重归缄默，而任督却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惑，他想问却又不确定东竹仙人能否回答，思来想去，他还是问了——尽管这个问题不会对南斗星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东竹仙人，北极星众人不见得是什么无辜之人，你为何不愿对其下杀手呢？”
“北极星一众人里有人品行不端、有人出言惹祸、也有人谦逊恭谨、还有人诚心请教……甚至有人会因为马先生的不端品行而对北极星产生怀疑……依任先生之言，他们均非无辜之人吗？”
任督不语，虽然关雪蓝、叶霜红等人为北极星效命令他不解，况且那场比试最后她们也对马衍的举动颇为质疑……繁花覆水剑派避世隐居，确实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
想来自己会觉得北极星来的人都是些多行不义之人，多半是因为其中有些人多行不义，他们混迹于北极星众人之列，以至于混淆了自己对关雪蓝、叶霜红等人的印象，所以才将她们与马衍等人一概而论……
“过去每当有人携武器来到东竹，我都觉得其意图不轨……往往以敌视目光审视他们，将他们置于东竹的对立面上。”
任督点了点头，心想自己也犯了这个错误，一个人只要在北极星那里出现，自己就认为是对方是‘多行不义’的歹人，所以才会投靠北极星……这其中或许有隐情，对方迫于无奈才为北极星效命，如果得知隐情，为其排忧解难，对方未必便会继续效命北极星，甚至有可能转投至南斗星麾下……
然想归想，对方目前确确实实还在北极星的阵营里，就算有隐情，在当下这个关口也无从调查并策反对方，如果不将对方视作与北极星相同的立场，而对其与南斗星为敌的行径多有包容宽宥，自己将无法在南斗星一众人中立足。自己所作所为必须站在南斗星的立场考虑，岂能为敌人考虑？纵然对方有天大的无奈，也只有等眼前的纷争结束再作分辨，倘若对方不幸亡于这场纷争，只能算其倒霉不幸了。
“直至有一次……我误杀了无辜。”
“那是17年前，有一个人带着近百名民众来到东竹，他们是从参商星来的，北极星的军队到了‘屠苏’，他们只能向北逃亡。”
17年前……北极星到了屠苏……任督微一沉吟已明白东竹仙人说的应该是新历213年夏季，北极星科学院发动的代号为‘白鹤亮翅’的攻势，那一次攻势堪称经典，北极星在整体实力已经呈现衰落的情况下仍可组织起如此强力且有效的进攻，以至于将战线扭转，甚至还逼得南斗星下场……任督认为这和北极星方面大胆启用舒定乐的计划有着极大的关系，此人提出的进攻计划极其冒险激进，容错率极低，稍有不慎便会让北极星南部战线全面崩溃，换做南斗星是绝对不会批准这种前途不明的计划的。
“为首的是一名参商星军官，他叫殷春晖，自称是参商星科学院屠苏辖境的护卫官，北极星封锁了屠苏向南的全部退路，他们一路向北逃亡至此。”
所谓护卫官，是参商星科学院一种特殊的编制，护卫官本人隶属于军队，但其所辖的护卫队则属于地方民兵性质，由非脱产的玩家和旧民组成，包括退出现役后转入预备役、在准军事化组织内学习进修及类军事化机构工作任职的玩家与旧民定期会有军事化集训，但平时并不作为军队存在，只有紧急情况才会被动员起来。
这种部队虽隶属于军队，但基本上只负责地方安全及辅助任务，并不属于主力，因此护卫官这个职务有高有低，完全取决于所在地区的护卫队性质、级别乃至规模——换言之，任督根本不知道这个‘殷春晖’是何许人也，在南斗星的情报搜集中，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东竹收留了他们，殷春晖来感谢我……而我始终警惕着他，因为他们一群人都是外来的，不可信任，他在我身后突然大喊‘东竹仙人，有危险！’，随后拔出手枪……我以为他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就反身过去……把他杀了……”
“其实并没有危险，对吗？”
“危险确实存在，但那是针对他而言，对我来说那其实算不得危险。”
东竹仙人看向夜空，无奈长叹。
“东竹这里偶尔有怪物出没，这本是寻常事，他所说的危险只是一只俯冲下来掠食的‘白鬼鹰’……我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因为想着只要扣住一枚石子弹指射出就可以把它杀死，所以便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殷春晖这个不速之客更值得警惕……”
任督看着脚下地面沉默不语，这样的事情……他也经历过……或许说许多人都曾经历过……
将别人的善意当做恶意……
东竹仙人会为此耿耿于怀，想来心中有所愧意……
而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事后多半还觉得自己所做理所应当，心中更无悔过之意……
人总是自私的……当面对别人的一举一动，心中所想必然是以自我为中心，为保全自己不顾一切……
“殷春晖死前的眼神我一直记得，他始终看着天空，似乎在提醒我小心天上的白鬼鹰，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期待我快点回头注意到那只白鬼鹰……他对我的实力并不了解，直至死前还认为我没有察觉到那只白鬼鹰……我误杀了一个好人……一个试图帮助我的人……”
任督听罢不由叹息，为殷春晖惋惜，他心中猛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殷春晖……姓殷……
“东竹仙人，你说的殷春晖该不会是……”
“如你所想，任先生。”
东竹仙人目光投向从任督身后走来的殷寸心，眼神中流露着无可奈何的哀伤。
“殷春晖就是她的兄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