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一个充满偶然性的领域。
入夜后，任督和往常一样，前往青峰顶后面去见东竹仙人。
路还是之前走过的路，但重复走时心境已然不同。
今天他虽然和计百出斗了个两败俱伤，但他深知计百出乃山海阁高徒，明天只怕功力能恢复不少……
他心中颇为遗憾，没想到自己如此勤勉刻苦，到头来计百出终究还是比自己技高一筹……
不过胜负输赢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实乃常事，无需为此介怀，比起输赢本身，输赢所带来的实际意义更加重要。
就像这次东竹之行，自己虽然输给了计百出，但却实现了消耗计百出功力的目的……
任督因功力消耗过大以至于走路都有些不稳，风云二老坚持要和他一同前来，谨防北极星趁机下手，但都被他拒绝了。
风云二老耿直，不是精于阴谋诡计之人，任督对他二人可以说是绝对信赖，他们在身边固然令北极星不敢轻举妄动，但必须考虑到自己是去青峰顶后面见东竹仙人这一客观现实。
面见东竹仙人没必要带太多人，不然会令东竹仙人对南斗星产生警惕……这种时候树敌是不智之举，得不到任何回报。
任督自艺成以来还是第一次和人动手打到这种地步，他虽然知道功力消耗过大的种种状态，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着实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走几步便会扶着山岩，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只走了这么一小段路，他手上已经满是尘土泥垢，但他也没在意，毕竟自己的手干不干净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明天最后一场比武……
还是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水井，甚至连自己之前坐的那块石头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化。
殷寸心在东竹仙人身后打坐，这是任督第一次看到她们师徒二人在一起练功，他想到昨天东竹仙人曾提到自己杀害殷寸心兄长的事情，心中不由想到东竹仙人真是对徒弟完全信得过啊！对方就在她身后，如果想要报杀兄之仇，东竹仙人根本躲无可躲。
不过以殷寸心的实力不见得会对东竹仙人造成什么伤害，可能这也是东竹仙人能够对其放心的原因吧！
“东竹仙人，客气话就不说了，还是和之前一样，讨碗水喝！”
换作平时，这么一段路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而今天却令他感到有些疲惫，比之前几次更加渴望喝上一口山井水。
任督打了一桶水，舀出一大碗，扬脖一饮而尽，只觉得凉水入喉真是痛快，本要再喝一碗，却想到了东竹仙人，便举碗向东竹仙人问道。
“东竹仙人，来一碗吗？”
他这话与前几次问的并无两样，心中也只是客套一下，毕竟前几次东竹仙人都没有喝水的意思，自己也没必要自讨没趣。
他随即舀出一碗，放到嘴边准备一饮而尽，怎料他刚喝一口，东竹仙人突然开口了。
“好。”
任督微微一愣，心想东竹仙人今天怎么改了性子，但对方既然想喝自己要是不给的话就显得之前的问话太过虚伪，更何况这水井又不是自己的，他放下手中的碗，另取一碗开始舀水。
“任先生，碗中仍有水，何必另舀？”
“这不好吧！这碗水已经被我喝过，若交予东竹仙人岂非有令东竹仙人饮用剩水之嫌，实属不敬，我还是另舀一碗。”
“不必了。”
东竹仙人的声音在任督身后响起，任督心中一惊，这东竹仙人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倘若自己功力出于顶峰，早已察觉其动向，幸亏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趁此机会来到自己身后，自己已经是躺在地上的尸体了。
东竹仙人拿起任督剩下的半碗水喝了下去，任督着实有些佩服，他手上全是尘土泥垢，拿碗舀水之时有不少污物借此沾在碗中，此刻面对漂浮着土粒的半碗剩水，她居然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真是一点儿都没有‘仙人’的架子啊！
他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东竹仙人为什么这么做，她是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另给她舀一碗水那便有借此下毒的机会，所以她才会选择自己喝过的水……毕竟没有人会给自己下毒，就算有，她此刻离自己不过寸许，就算自己拿出解药自行解毒也绝逃不过她的手掌心，她想的果然周到……只是她想错了，自己根本没下毒。
“东竹仙人是信不过我啊！”任督虽然功力耗尽，却对东竹仙人并不畏惧，泰然自若的注视着东竹仙人。
“大战在即，多些谨慎总没坏处吧！”
“东竹仙人太过谨慎了吧！你一身的绝世武功，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护体神功不仅可以外御刀剑，甚至也能内抗剧毒……”
东竹仙人不置可否，指了指一旁的石桌，示意到那里坐一坐。
任督虽然生死系于东竹仙人一念之间，但他并未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东竹仙人是聪明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同南斗星为敌的，尤其是现在她面前有着北极星这样一个头号大敌。
“看来东竹仙人是有话要对我说啊！”
东竹仙人与任督隔桌对坐，面色逐渐凝重，开口说道。
“以任先生看来，计先生武功如何？”
任督心念一转，立时知道自己说对了，明日计百出亲自上场，东竹仙人虽然实力过人，但深知计百出明日必将全力以赴，形势与刚和北极星见面时计百出与她的较量截然不同，她向自己发问只是因为自己与计百出今日多有较量，她想来个知己知彼罢了。
“在我之上。”任督直言不讳，大方的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
“东竹仙人心若明镜，今日想必已经见到，我与计百出斗到最后，我功力耗尽已然脚步虚浮，而他却仍显得中气十足，虽然功力消耗极大，但相比之下，自是他的实力在我之上。作为山海阁龚策的门徒，龚策一身绝学尽数由他继承，虽然外人见面对称赞其师父如何如何，但他本人的实力只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东竹仙人看着任督，她会这么发问确实是对于明天的比试有些许忧虑，因为任督的实力如何她是亲眼所见的，真的动起手来，自己纵然能够胜得过对方却也将身受重伤，而就今日结果来看，计百出功力还要在任督之上，明日计百出为了取胜必将全力以赴，与之比试较量的强度绝不亚于生死决斗……
东竹仙人起初对任督并无信任，但殷寸心在竹林捡到了计百出托朱沛旗带给任督的信，上面写满了对南斗星极尽嘲讽的言语，显然和南斗星关系不睦，至少此时绝非一路之人，从那时起她就在观察任督，今日喝水虽然是对任督的试探，却又何尝不是一种认同——倘若当初对殷春晖也能这样就好了。
比起北极星这个当前大敌，南斗星对她并没有明确敌意，虽然她不想欠南斗星人情，但就目前情况而言，她与南斗星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她愿意和南斗星交涉，但双方交涉的范围仅仅是不涉及人情的情报……换言之，她不会因为任督提供计百出的情报便感激任督，任督也别想通过提供计百出的情报让她欠上南斗星人情。
“山海阁……”东竹仙人陷入沉思，缓缓说道。
“许多年前我曾在东竹见过山海阁的人，对方实力卓绝，远胜于我，却无意与我为敌，只是自顾自叹一番便即离去，我与计先生第一次见面时曾有过较量，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计先生的内功与那人如出一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往事。”
任督微微眯眼，这世上高手无数，有东竹仙人打不过的人很正常，但她说那人与计百出内功如出一辙……以任督对计百出武功的认知，他所修习之内功与龚策无二，乃山海阁‘玄同心经’，此等功法较为平和，然极难修炼，若非为了以此为根基驾驭天下各派武学，否则是不会有人愿意花费如此巨额的时间去修炼这种付出与回报难成正比的武功的。
计百出对于其他门派武功颇有心得，若要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自然首选‘玄同心经’，这门功法在山海阁并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山海阁成员均有所修习，如果一定要确定东竹仙人所遇之人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东竹仙人与那人交手了吗？”
“没有。”
“那东竹仙人何必妄自菲薄，计百出在玄同心经上的修习不见得便在那人之上，以那人的实力衡量同为山海阁成员的计百出并不准确，之前与你交手的朱沛旗同样出身山海阁，然其内功并不在你之上，只是步法神奇罢了，最终不也是你的手下败将吗？”
东竹仙人沉默不语，她突然想起往事并非因为对山海阁畏惧，而是因为当时那人所展现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而那种熟悉的气息如今在计百出身上得以重现令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一年……
她并未看清那人的身形样貌，只是见其立于悬崖之上，周身散发的气息将自己压制的寸步难行……
那人自称是山海阁门人，然后说自己在武学修行上有误，想要帮助自己废除修为，重新开始。
东竹仙人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用敌视的语气拒绝了对方，对方只是自顾自感叹一番后便即离去，临行之时犹如仙人般凭空而行，令人叹为观止。
许多年后，自己在武学修为上陷入停滞不前，也意识到自己在武学修行上确实存在问题，但为了守护东竹，她已无重修武学的机会，只能依靠现有武学继续修炼。
但这些都不是她对此记忆犹深的原因，而是那人临走之前的一声感叹，不知为什么，他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心头，难以忘怀……
——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而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