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无法被取代,但持有这些东西的人可以被取代。
洛乘风不见了……
他去了哪里?
张渔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洛乘风在他身边总是让他感到十分压抑,现在走了正合他意,至少不会在自己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他不清楚这会不会给怒狮旗留下把柄……诸如‘鬼蝠旗成员在调查期间闲逛划水’这种说法会不会很快传到上面的人耳朵里……
如果按照熊初墨的理解,大概就是——洛乘风这人不会做这种蠢事,心里记着却嘴上不说是他这种人最大的优点。
脑海里仿佛有熊初墨说话的画面了……或许洛乘风和她说的一样吧!
——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随便吧!叫我阿猫阿狗都可以。”
张渔歌不能介绍自己,虽然他和其他血盟成员可以彼此毫无顾忌的在这座岛上称呼对方的名字,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向无关的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尽管这名字确实存在于流云之眼的成员名单,但也同样存在于血盟成员名单以及璇玑星成员名单。
女孩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可能对方是在开玩笑,但看上去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难道是故意卖关子吗?不过对方终究是玩家,自己怎么能真的称呼他为‘阿猫阿狗’……
——那称呼您‘善良的先生’可以吗?
张渔歌眉头一皱,女孩一愣,以为对方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张渔歌点了点头说道。
“我姓张。”
——那我就称呼您‘张先生’了。
女孩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不用为‘称呼’这种事情烦忧对她似乎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张渔歌刚才听到‘善良的先生’这个词时,心中不由得猛跳了一下,他不由得想到自己曾经杀害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像自己这种人也能被称作‘善良’吗?
但女孩一定没想这么多,多半是想到自己之前对孤儿院的帮助,才会想到这种听起来很幼稚的称呼……自己……真的帮助了孤儿院吗?
——张先生,流云之眼在很远的地方吗?
女孩写在纸上的话题让张渔歌顿时有些紧张,但这紧张只是一瞬,对方并非有意打听什么,只是因为和自己没什么交集,想写些什么打破这种两人同行却没什么内容可交流的局面。
“在南面的岛上,离这里挺远的。”
——那张先生,你出生在那里吗?
“并不是,我出生在东大陆。”张渔歌指了指东大陆的方向,而女孩不由得羡慕的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哎!真好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东大陆很大,只是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和这里比起来怎么样?
“没什么两样……有人、有房子、还有……”张渔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起了女孩曾经提过的身世……
女孩并非从未去过东大陆,她曾经提过自己是在东大陆出生的,出生没多久便来到了这座岛。
从那以后,她应该再也没离开过这座岛……
但这并不是他突然沉默的理由,而是他想到了女孩的家庭悲剧。
她在东大陆有亲人……只是倒在了世界大战。
她在东大陆有房子……同样毁灭于世界大战。
东大陆应有尽有,可关乎她的一切,东大陆却再也没有了。
——还有什么?
女孩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期待着他的回复。
“还有……璇玑星科学院。”
张渔歌声音低沉了下去……他知道是璇玑星科学院毁了女孩的家庭,但他却还是说出了这个并不讨喜的词语。
——张先生还记着我前天说的话,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忘记了?”
女孩点点头,她没有返回孤儿院,而是朝着远处的低矮山丘走去。
——我还以为张先生当时只是和我随便聊一聊,没想到您一直记得。
“悲剧总是难以忘记的。”
女孩侧过头,颇为惊讶的看着张渔歌,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还记恨着璇玑星科学院吗?”
女孩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山丘上的石碑,转过头看向帆舟市。
——从未记恨过。
张渔歌愣住了,他不解的看着女孩。
“如果没有他们,你的亲人便不会死去,你们可以生活在东大陆,过着本来的生活,而不是逃到这座岛。”
——习惯了……
女孩走近石碑,抚摸着石碑粗糙的纹路。
张渔歌对这块十余米高的大石碑并不了解,但从上面的内容来看,是为了缅怀世界大战的死难者而树立的……
世界大战似乎和船尾岛没什么关系,至少在张渔歌的印象里随着罗堰星的覆灭,船尾岛迅速独立并宣布中立,因此战火并未烧到这里。
看来,是流亡的难民们树立的了……
——张先生,我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我刚出生没多久,也不可能记得住他们的样子,提起他们的死亡也很难有什么特别深的体会,当看到孤儿院的孩子们和我一样失去了父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他们很多人曾亲眼看到父母的死亡,听闻他们讲述的一切,看着他们恐惧不安的眼睛,我突然感觉到我父母的死亡是多么的可怕。
——我对于世界大战的恐怖并没有亲身体验,但也接触过一些经历了世界大战的人,我觉得那种大规模的战争,那种情况下即便我的父母没有倒在璇玑星的炸弹下,也很有可能倒在其他科学院的炸弹下,他们带着我很难坚持到战争结束,战争这种事情我们根本决定不了,它不是我们发起的,我们也无法去结束它,我们只能作为一个庞大群体的一部分,可能会活下,也可能会死去。这一切并不是第一次,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了。
虽然女孩在纸上表达的内容比较凌乱,但张渔歌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哀伤——有时候,眼睛比文字更具有说服力。
就像她写的那样……‘她父母的死’并不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类似的事情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了……
她的父母只是世界大战无数受害者中最普通的两个,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他们没有在那一刻倒下,也可能会在这场战争的下一个时刻倒下……
作为庞大群体的一部分,有可能活下,也有可能死去。
在战争中,这样的答案是不可知的,亦是不可控的。
——抱歉,张先生,我写了很多奇怪的内容。
“并不奇怪,是很正常的话。”
张渔歌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身后高大的石碑,进而低头说道。
“没有人喜欢战争。”
——是的,没有战争多好。
女孩沉默片刻,将目光转向张渔歌,在纸上缓缓写着。
——张先生,您杀过人吗?
张渔歌可以说谎,但他不想欺骗女孩,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不想欺骗。
“杀过。”
——是坏人吗?
坏人……张渔歌觉得这也是一个幼稚的词语,因为坏人其实是一种基于多数人道德观念构筑的一个词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很少有人在乎‘好’与‘坏’,更多的是在乎‘利’与‘弊’。
“是……好人。”
当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本以为女孩会下意识疏远自己,但女孩似乎并没有疏远的意思,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恐惧。
——那为什么要杀好人呢?
“可能我是一个坏人。”
——坏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
“可能我是一个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坏人。”
女孩不由得摇摇头,显然是不认同张渔歌的话。
——能和张先生说话真的挺有趣的,您和我见过的其他玩家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您态度很和善,而且和别人想的不太一样,有种忧郁的诗人气质。
忧郁的诗人气质……
张渔歌自认为没什么文化底蕴,也写不出什么诗句,何来诗人的气质一说……
“诗人的气质……这是在夸我吗?”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并不是褒义或贬义,只是一个普通的形容词,因为我也不太确定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张渔歌对女孩的形容词并不认同,但……也并不讨厌。
他突然觉得能不能找到牛冲霄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如果每天都能像这样聊聊天也挺好的——至少比到处闲逛却一无所获要好。
——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张渔歌看着纸上的‘啊’这个字,他觉得这个字写的挺有灵性的,似乎可以从字看出一个人的表情……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心头,他看着挥手告别的女孩,突然问道。
“你明天还来吗?”
女孩愣住了,随即在纸上迅速作出回复。
——您还会在这里吗?
“在。”
——那我还会来的,和您聊天其实挺有趣的。但明天不行,后天可以吗?后天下午我有很多空闲的时间。
“可以。”
女孩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张渔歌却始终没有将目光移开,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自己必须要看的……他不由想到一件让他无可奈何的事情。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但他终究是带着任务来的,也注定了他会有完成任务离开这座岛的那一天……
他突然开始希望这次的任务时间能够延长一些……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