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则。
‘铁石榴’古玩店在整条期颐街旧货市场属于那种不显眼的小门面,虽然建筑风格十分考究,但给人的感觉太破太旧,一点儿也不光鲜亮丽。
这家店名字的由来完全要归功于门外那口外形酷似石榴的青铜鼎,但因为时代进步了,没几个人识得青铜了,几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以为这其实是一个铁鼎,就叫这家店‘铁石榴’了,店主人后来顺应大家的称呼,将店名从‘铜石榴’改成了‘铁石榴’——尽管他很清楚青铜与铁不能一概而论。
其实这个青铜鼎是店主人的朋友在店主人过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原本就是一对,一雄一雌。
雄的那个青铜鼎已经被古玩店主人搬进了后院,而雌的青铜鼎则是被他放置在门前充当看板娘——哪怕两个青铜鼎外形完全相同,只要他说哪个是雌的,哪个就是雌的。
说是古玩店,其实店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根据种类的不同陈列在不同的展示厅,比如店主人为他收集的‘奇石’就专门安排了一个展示厅——说是奇石,可从铁道旁捡回来的道砟真的能算是‘奇石’吗?
“莺歌,锉刀。”
眼睛几乎要皱成一条缝的中年人接过一把只有牙签粗细的锉刀,耐心的打磨着手中的核桃。
那只是很普通的核桃,但在他的精雕细琢之下,很快成了一艘漂亮的小船。
微雕这门手艺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运用的炉火纯青,灵活的手指可以顾及到每一个细微之处。但在一百多年前,他还只是在这方面初窥门径的时候,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手笨脚之人,被他双手摧毁的核桃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从半生不熟到驾轻就熟,一转眼已经是一百多年了……
用不多时,小船的细节也已雕刻完毕,中年人将小船递给身边的侍女,侍女郑重其事的将之捧在手心,走到一张宽阔的大桌前,将小船放入桌上的小湖泊。
桌上是一座具有古代风格的微缩城市,无论商铺住宅还是街道城墙都使用了和真实建筑相同的材料与工艺,旗帜与树枝随风摇晃,甚至可以看到河水带动水车旋转以及正在升起的吊桥。
这张桌子极为厚重,夹层内有一套复杂的联动机关控制桌上微缩城市的河水流速、吊桥升降乃至人造风吹拂的方向。
无论是桌子还是微缩城市都是中年人一点一点制作的,诸如将核桃雕刻成船之类的事情,他已不知重复多少次了。
“主人,刘长老拜会。”
中年人依旧摆弄着手里的小工具,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他的脸丑陋而又病态,看上去半黑半白的,黑的那半好像气血不畅的紫黑,而白的那半则是血色全无的苍白,每一次呼吸都会令面目的紫黑与苍白稍微消退,但数十次呼吸后,往往原本紫黑色的脸庞越来越苍白,而苍白色的面庞逐渐变得紫黑起来……最终两种颜色此消彼长,循环往复不休。
过了数分钟后,他缓缓开口了。
“让他在会客室等待十分钟,然后带他来见我。”
他沉默数秒后,补充道。
“蝶舞,还是老规矩,不用给他奉茶,让他渴着。”
侍女听到他的话后低头遵命,向后缓缓退出了工作室。
虽然她很清楚这样的待客方式太过失礼,但她对主人的命令可不敢有丝毫违背……
刘青山是他多年好友,他熟知对方脾气秉性,也熟知对方从不喝茶的习惯——若是给他奉茶,他多半会心生不悦。
说白了,刘青山只是不喜欢别人对他客气——而他对别人自然也不会客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对每个人都是毕恭毕敬的,自从进步大改造后,他就变成这样了,可能这就是‘进步’吧!
时间飞逝,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钟老头,你还活着呢?”
钟声微微抬头,扫了一眼门口的‘水缸’。
“你应该不是来拜会死人的。”
粗犷的男人阔步走了进来,他背着一捆样式各异的剑,足有十几柄之多。
作为血盟中富有盛名的铸剑大师,刘青山不像是一位工匠,倒像是一位战士,尽管他与人动手就没赢过,但在铸剑这方面别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经他之手铸造的武器每一件都堪称精品,他为人又十分豪爽,经常拿自己铸造的武器送人,进步大改造期间也是因为这个习惯而遭人迫害……
“你活着和死了有区别吗?”刘青山大摇大摆的走到大桌旁,打量着桌上的微缩城市。
“慢工出细活啊!”
“像这样的城市你现在看到的和你上一次看到的中间还隔了十一个。”
“那算我说错了,你这还真不是慢工出细活,效率挺高的啊!舒欢的手艺总算没有失传。”
听到‘舒欢’这个名字,钟声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引得刘青山微微侧目。
如果不是因为和舒欢关系过密,钟声也不会在进步大改造后遭到清算……
“你来做什么?”钟声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给枫都的老朋友们送点儿礼物。”
刘青山将一捆剑放在地上,抽出一把递给钟声。
钟声身边的侍女立刻将剑接了过去。
刘青山侧目打量着眼前的侍女,虽然看上去态度毕恭毕敬,但刘青山丝毫不怀疑对方身上隐藏的那股强大战斗力能在瞬间制住自己。
将传统炎服的元素和旗袍结合在一起诞生的广袖旗袍……舒欢这家伙可真是个设计鬼才……钟声这些年别的没干,倒是把这些学了个十足。
“情况如何?”
“什么情况如何?刚去完池中物家,这老东西还是没变,每天蹲在家里破口大骂曲万世,说曲万世毁了他一生。”
“曲万世的事情也就那么回事,他是真想背叛血盟还是想和曲千秋两头下注,大伙谁不心知肚明?同样的事情从‘血义携手’到‘血义反目’再到‘血义合流’发生的还少吗?”
钟声冷哼一声,显然是对言语中的某些人颇为不屑。
“曲千秋也被他这个哥哥整的够呛,他原本可以当上风鹿旗旗主的,就因为出了他哥哥这事,他连续五次旗主推选都被大长老会刻意忽略,即便他两头下注,这代价也太大了。”
“做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啊?就看想不想付出了……”
两人谈话间,钟声手中又诞生了一艘核舟,他将核舟递给身边的侍从,侍从迅速把它放到微缩城市中。
“只是可惜池中物了……”
刘青山冲钟声昂了下头,问道。
“你对门那个呢?”
“赵梓珑没在画馆?”
钟声也有些好奇了,赵梓珑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宅在家里,今天居然不在画馆?
“没问问侍从吗?”
“侍从也不在……这样吧!他的剑先寄放在你这里,等他回来你替我转交给他。”
钟声太了解刘青山了,这个人在铸剑上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如果他想把自己铸造的剑送给什么人,无论千难万险都会亲自送达,对待剑能像对待下凡的菩萨一样的人,血盟里除了他没有几个。
“得了,不待了,还有好几家要去呢!”
“送剑的名头是什么?”
“没名头,有人送了我一块好材料,我铸造了剑送给老朋友们,怎么了?不行吗?那快把我拉去论斗吧!”
钟声哼了一声,进步大改造都过去多少年了,还动不动就把论斗挂在嘴边上……
“嘿嘿!你看,没人要把我拉去论斗吧!”
刘青山背起剑摇摇晃晃的准备离开,随口问道。
“你这几件旗袍做的可没你女儿那件藏青色的好,是你太偏心眼还是你手艺退步了?嗯?你女儿呢?”
“杀牛冲霄去了。”
“杀谁?”
刘青山猛然回头,脸色骤变。
“牛冲霄。”
“牛冲斗的弟弟?”
“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看来血盟终于决定对他下手了。”
刘青山脸色迅速平复,流露出玩弄意味的微笑。
“你女儿……我感觉不太行。”
“我觉得还可以。”
“我觉得不行,如果她可以的话,那柏稗的孙子应该也可以。”
“柏稗的孙子也去了。”
“……”
短暂的沉默后,刘青山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就完了,你女儿的生还机会本来只有一半,现在归零了。”
柏林是个什么样子,刘青山可是亲眼见过的,毛毛躁躁的跟个火猴子似的,之前那么简单的任务他都完成不了,不仅耽误了时间甚至还跑错了地方,指望他对付牛冲霄?做梦吧!
“钟老鬼,牛冲霄非得杀吗?毕竟……”
刘青山欲言又止,时过境迁,很多话说出来已经不合时宜了。
“不杀留着过年吗?”
钟声摆弄着手里的锉刀,他能明白牛冲霄的事情有诸多的不得已,但事情已经做下,惋惜又有何用?
“杀了他对所有人都好,他兄长的死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昂头看着刘青山,眼神中透露着冷血,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人血馒头我们人人有份,谁也逃不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