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
长夜过半,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只有到了日出的时候,这些灯火才会归于平淡——能让灯火黯淡退场的从来不是黑暗,而是光明。
对于乡下的农民来说,这个时间正是熟睡的时刻,毕竟乡下娱乐资源是很匮乏的,大晚上黑灯瞎火也无法耕地。
可对城里人来说,这意味着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加班的人、上夜班的人以及那些只有在夜间才活动的人在这长夜根本无心睡眠。
他们行色匆匆,穿行于大街小巷,亦或面带疲色,端坐大厦楼宇,亦或贪图声色,流连于夜店酒吧。
每个人做着各自的事情,或为温饱生计,或为寻欢作乐,或为饱腹充饥,哪怕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亦不能免俗。
“幺瓦黏扎曼,捏内?(一碗阳仔面,你呢?)”
“来一碗吉祥三宝面,多放木耳,少放蘑菇、竹荪。”
男人靠在墙边,他神色颇为疲惫,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黑眼圈较为明显,但眼神却极为犀利。
他望着餐厅前面靠近柜台位置悬挂的电视屏幕,那里面正在播着脱口秀节目,一个满脸涂脂抹粉犹如装修刮了白墙面的壮硕女人正在和主持人口沫飞溅的大谈什么‘女权运动’,讲什么‘尊重女性的私密空间’,什么‘禁止男性和女性共用电梯和健身器材’之类的内容。
“捏稀饭偷狗酒?(你喜欢脱口秀?)”
一旁的白发旧民点了一支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哼笑一声。
“贼果女娘比乃系纳心母豆鸭连,吸多罗西番拉也特,闸罗锅比西硕苏,昌罗瞎祖心寻猪,鼓浊达顶硬棍祖烂骨电电双浊系继布,多烈斯基巴!(这个女人本来是男性舞蹈演员,学得了西方那一套,做了个变性手术,成了啥子性学者,跟着她的洋鬼子老公天天上这些节目,倒也是奇葩!)”
他说话的口音颇为古怪,像是炎族话,又像是什么异族语言,不过男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东洲大地幅员辽阔,各地的炎族相隔千山万水,彼此口音不同本是寻常事,在仙江以南很多偏远地区甚至是一个村子一种口音,有的和邻村相差不大,也有的相去甚远,部分方言间的差异比语言都大。
说到底,东洲的炎族与其说是一个民族,倒不如说是一堆操着各种语言的民族融合出来的产物,只不过这些民族彼此共用统一书写体系,加之古代中央政府的集权管控,这才有了所谓的‘炎族’。
像眼前这位白发老者,虽然说着经常让外人摸不着头脑的方言,却也是‘炎族’的一员——只不过在东洲某政权眼里同蛮夷无异。
“我不喜欢装腔作势的表演。”
男人目光转向一旁,不去看那个张牙舞爪大谈时事的所谓‘女人’,也不想听那些所谓的‘政府如何不理会女性平等诉求’的声音。
忍着酸痛的脖子干了一天的活,一直工作到深更半夜,这才有机会忙里偷闲,跑出来吃他的晚饭。
他不想被小丑扰乱心情,毕竟心情已经够糟了。
“哈哈!窝牙波稀饭达!扣窝索囡安顶稀饭达捏!恋精饮多暗搞蒸谁国波洞!(我也不喜欢她,可我孙女还挺喜欢她呢!年轻人的爱好真是搞不懂!)”
白发旧民指着电视哈哈一笑,他看上去足有近七十岁,但目光矍铄,整个人神采奕奕,和他比起来,反而是一旁的年轻人状态更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
“折蒙?含扎先卷地心多谁?(怎么?还在想璇玑星的事?)”
老人呵呵一笑,顺手拿起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年轻人。
他知道此时此刻,浴血军正在南斗星东部海域的某个岛上活动,但这和牧阳市的灯红酒绿有什么关系呢?
沿海地区该戒备就戒备,该调兵就调兵,丝毫不妨碍牧阳市月入三千联邦券的打工人过自己的生活——联邦政府的工作人员说白了也只是收入和待遇好一些的高级打工仔罢了。
“浴血军这次试探是在挑战我们的底线。”
年轻人接过筷子,目光瞥向高处悬挂的屏幕,里面的那个女人依旧在口沫横飞,大谈女权和平等。
“联邦政府的某些人怎么会同意这种近乎于挑衅的事情出现?”
年轻人说话的时候加重了‘某些人’的发音,显然他知道这些人是谁,只是没有刻意点明,毕竟这里是面馆,不是会议室,很多事情不该说的太明白。
“放宽心,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为了方便阅读,此类方言不会频繁出现,以降低阅读成本,但并不意味着此类角色说的是标准的炎族话)。”
老人起身去柜台旁边拿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茴香豆,看着没什么人的面馆,笑着坐了回来。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是很正常的,毕竟在这个时间段还不睡的都是些年轻人,而年轻人是不喜欢吃面条的——尤其是这种只有中老年人才喜欢吃的素面。
“其实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世界上任何政府都不是铁板一块,都会有派系党争,俗话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派内无派,千奇百怪’,我们联邦政府里有人防璇玑星正常,有人亲璇玑星也正常嘛!毕竟世界大战我们接收了那么多北方人,不是吗?”
年轻人沉默不语,他对于联邦政府的现状并非一无所知,要是真的一无所知,也就不会说‘某些人怎么会同意这种近乎于挑衅的事情出现’的话了。
如今适逢太阴星的卫升阳轮值南斗星院长,正是属于对璇玑星的怀柔派,反而是对璇玑星持强硬态度的招摇星在议会风头正盛……
无论某些人是想卖璇玑星一个人情还是把璇玑星放进来拿捏都是在火中取栗,他很清楚的记得世界大战期间河鼓星的政治风波,正是因为对璇玑星抱有幻想才会导致河鼓星错失良机……
前车之鉴,怎能不引以为戒?
“我知道,毕竟你过去……不介意我这么说吧!”
“不介意,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总觉得卫升阳退役从政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璇玑星实行怀柔策略,不如过去在军队时态度强硬。”
老人伸手拿了几枚茴香豆放入口中,继续说道。
“实际上恰恰相反,他军旅出身,在东宫西广手下当过那么多年的参谋长,世界大战也不是没和璇玑星交过手,虽然现在脱了军服,可心里依旧是当初东宫西广手下的那个得力干将,他不过是想借此敲打敲打璇玑星。”
“璇玑星会心甘情愿被我们敲打吗?别忘了,世界大战的时候,他们……”
老人摆摆手,示意年轻人吃茴香豆。
年轻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筷子夹了一枚茴香豆放入口中,等着老人开口。
“你这个吃法不够爽利啊!就这么一枚一枚的夹,要吃到何年何月啊!”
年轻人没有应声,放下手里的筷子,继续看着老人。
“敲打璇玑星不光是为了表明态度,我们南斗星不惧他们,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不要总依赖他们‘无敌的军队’,那样是会出事情的。”
“外交上的事情要靠外交解决,经济上的事情要靠经济解决,就像这茴香豆,要放在瓷碟子里而筷子筒里,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靠枪炮解决的,此外,顺带让大家近距离看看浴血军的变化。”
“世界大战结束近二十年后,大家都想看看浴血军有了咋样变化?还是说他们已经开始走下坡了?”
年轻人沉默不语,老人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虽然年纪大了,然口齿清楚、眼界清晰、头脑清澈,丝毫不亚于那些自认耳聪目明的后生,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而自己正等着他回答。
老人又摸了几枚茴香豆进嘴,看到年轻人心事重重的看着他,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你这个人啊就是想得太多,不相信别人,总觉得只有你自己才是真正为南斗星做事的,别人做的事情稍不顺你意就肯定有什么对南斗星不利的阴谋。”
“职业习惯,我不会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呵呵。”
老人笑了起来,继续吃着茴香豆。
“甘不甘心被敲打是他们的事,能不能敲打他们是我们的事。”
“他们挨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好的,谢喽!”
老人对端上面碗的老板娘致谢,他接过阳仔面,看着碗中的清汤寡水,不由得摇头一笑。
果然是无奸不商,就这么一碗素面都不愿意多放些葱花、香菜,也难怪这里晚上冷冷清清的。
“吃吧!再不吃就冷了,冷了的面你比我更晓得是啥滋味。”
老人对年轻人扬了扬头,拿起筷子夹着面条吃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碗素面,但他吃的格外投入,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年轻人见老人动了筷子,也拿起了筷子,他看了一眼前方的电视,那个所谓的‘女人’依旧在对南斗星的社会大谈特讲,三句话不离她的‘女权运动’。
他心中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戏子当道,阉党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