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适当的后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胜利。
新历140年,新大陆东南部‘幻魔海’。
一艘孤零零的铁皮小船在充斥着浓雾的平静海面上匀速前进,这艘船既没有船桨更没有发动机——只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端坐于船上。
幻魔海常年被浓雾笼罩,这浓雾虽然没毒,却往往会让船只迷失其中,再也无法返回港湾——某种意义上,这比有毒还要可怕。
“为什么别人叫你死海引路人?”
白天希看向面前钓鱼的斗笠男子,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虽然脸上并无警惕戒备之意,但目光却不离对方片刻。
“因为我习惯送船客去死。”
斗笠男子轻笑一声,从容不迫的背对着白天希,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在自己的背后下手。
“这种地方能够钓到鱼吗?”
“只要有耐心,总会有收获的。”
斗笠男子看到鱼竿动了动,补充了一句。
“前提是那些奇形怪状的‘水生动物’能被称作‘鱼’。”
熟练的收竿提线,鱼钩上勾住的东西随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被甩到了船上,斗笠男子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自己的‘猎物’便继续将鱼竿甩向大海。
白天希在‘猎物’被甩过来的一瞬间便察觉到那是一条口生倒刺的怪鱼,随着一道剑光划过船中,怪鱼被迅速撕成碎片,化作飘散的血沫消散在咸涩的海风中。
他出剑的动作极快,一瞬间便已收剑入鞘,而斗笠男子的鱼竿正好在他斩杀怪鱼的同时甩向大海,时机竟是丝毫不差。
“明明只有小鲤鱼大小,至于这么粗暴的对待它吗?”
“凶恶的程度与大小并无直接关联,鬣狗虽不及野象庞大,但致命的程度没两样。”
“他乡遇故知,我们都是东大陆出来的,也算是同乡了,不要总板着脸嘛!这样是不会有老婆的。”
白天希没有应答,眼前的这位‘死海引路人’邢益善虽然和他同为东大陆人,但却不能改变其身为‘黑涯湾’成员的事实。
和这种人打交道需要格外小心,用‘穷凶极恶’来形容这些人或许都能算是褒义词了——但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又少不了要和这种人打交道。
“你看你看!又板起脸一言不发了!去蛇眼岛送死之前好歹祝福一下来自东大陆的老乡啊!即便不祝福我每天赚的盆满钵满,至少也要祝福我每天出海平安无事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祝福一个人。”
“你把‘人’换成海盗会更合适一些。”
邢益善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没有必要对此进行任何形式的美化辩解——海盗就是海盗,无需隐藏自己的动机也不必掩饰自己的行径。
“蛇眼岛是怎样的地方?”
白天希看着东方的迷雾,他知道蛇眼岛就在这片迷雾之中,这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不祥的地方。”
邢益善继续钓着鱼,身体微侧,将手伸入水中摸了几下,捞出了一截挂着腐烂血肉的手骨。
“从水的流向看,是和你同一个目的地的倒霉蛋。”
他知道这不会让白天希退缩逃避,所以他随手就把手骨丢在了白天希脚下。
“自从那座岛出现在幻魔海,有不计其数的人试图前往那里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在那里获得什么奇遇,比如一件‘天造道具’或者是类似那之类的玩意儿……可惜啊!没几个回来的。”
“那就是有人回来过?”
邢益善最后的话引起了白天希的注意。
“不然呢?像蛇眼岛这样的异域,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难不成各个都无人生还?”
“岛上有什么?”
“你还真是冷漠啊!完全不关心回来的人处境如何?一直自顾自的发问。”
邢益善将手又一次伸入水中,遗憾的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摸到。
“和别的异域没什么两样,除了怪物还是怪物,岛上多山,山势如一条盘起来的蛇,顶部有一团酷似蛇眼的惨绿色,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已经好多可怜的倒霉蛋死在了岛上,只剩下随机应变的队友逃了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杀了队友编个故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白天希听着邢益善的描述,看着眼前迷蒙的浓雾,蛇眼岛就在这里面,但他却对此知之甚少。
不过对他而言,这并不值得退缩——和敌人交手却不知对方底细的事情也遇到过多次,但也没败过。
“这片浓雾和蛇眼岛有关吗?”
“无关,早在蛇眼岛出现之前,幻魔海就是一片危机四伏之地,如果追溯的更早一些,在玩家诞生之前,这里就是一片经常起雾的海域,那时候这里与西大陆、南大陆之间的三角贸易非常盛行,经常会有商船经过这里,因此也发生了很多事故……因为浓雾导致的船只相撞以及因为迷失航向而导致的船只失踪,玩家诞生后这里成了异域……说到底也不过是从‘经常起雾’变成了‘终年有雾’以及多了一些怪物……”
“你去过蛇眼岛吗?”
“只能说到过那里,远远的看着那上面那团绿光,至于双脚可是从来没踏上过那里的土地。虽然蛇眼岛很神秘,但只有你们这些渴望冒险与撞大运的送死鬼愿意去那里,我对那里毫无兴趣,如果不是你们要去,那里我可能一辈子连看都不想看到,毕竟我对送死没兴趣。”
邢益善看着迷雾,缓缓站起身。
“比起在蛇眼岛淘金,还是从你们这些去蛇眼岛的人身上谋取利益更靠谱,比如杀人越货什么的。”
白天希看着邢益善的目光依然冷漠,这种冷漠并非他性格孤高自傲,也不是因为他对一切漠不关心,仅仅是他习惯用理智来保持冷静。
冲动与愤怒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甚至令你无法承受进而再度陷入冲动与愤怒。
在浓雾中依稀可见一个绿色的光点,在这浓雾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看到了吧!那就是蛇眼岛,你的葬身之地。”
强烈的危机感在白天希心头涌动,他下意识按住剑柄,几乎在他拔剑的同时,船只迅速向左倾斜,一条黑影伴随着巨浪从右侧海面蹿了出来。
邢益善看着那黑影鳞片上挂着的鱼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浪费了一个鱼钩。”
那黑影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小船,但船上二人甘于惧色,邢益善甚至还有闲心回头看白天希有何反应。
白天希没有理会他,任由大鱼继续扑来。
眼见小船即将被大鱼一口吞噬,船上二人甚至可以看清大鱼口腔内的结构,白天希终于动了……
随着旋风撕裂血肉发出割裂周围空气的噪音,以怪物口腔为中心的血肉迅速爆裂,无数血水肉沫化作凌厉风暴席卷周遭,只一瞬,那足有鲸鱼大小的怪物便在旋风中轰然解体……
随白天希收剑入鞘,剑势余威甚至令他脚下的小船在海面上冲出近百米,纵然血水肉沫如瓢泼大雨般倾泻,可自始至终没有一滴血落在二人身上。
它们在落下的过程中被环绕小船的旋风吹走,以至于很快就消散在海面之上。
“精彩,真精彩。”
邢益善微笑感叹,虽然嘴上说着赞叹的话语,但脸上的表情如同见证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
虽然他喜欢杀人越货,但白天希用实力向他展示了‘杀人者’与‘被杀者’可以瞬间颠倒身份的现实,这使得他心里甚至开始有点儿讨厌白天希了……
“我现在觉得蛇眼岛不一定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白天希注视着他的背影,右手依然按着剑柄。
他不会对这个人放松警惕,哪怕他能够从自己表现的实力中感受到震慑力也是如此。
海盗,不仅仅是穷凶极恶的代名词,更是反复无常的代名词。
一时的震慑会让他们暂时放弃与你为敌,但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的威慑力,只要被他们发现你的疏忽——哪怕是极其细小的疏忽都会让他们抓住这一机会对你进行最致命的反扑。
白天希见过这样的事情,因此将这一切当做深刻的教训牢牢记在心里。想要这样的事情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潜在的危险。
蛇眼岛越来越近了,就像邢益善描述的那样,如果将岛上山势描述为一条蜷缩的蛇,那团绿色的能量体便如同蛇的眼睛一样汇聚在山顶——那是‘蛇头’的位置。
当小船如箭矢般迅速靠岸,白天希纵身一跃,双脚踏上了蛇眼岛的土地。他看着邢益善,准备支付船费。
虽然邢益善是海盗,但白天希依然要付给他相关的费用,尽管他知道邢益善很可能会把这些钱当做下一次杀人越货的经费……
即便如此,交易本身必须要遵循的规则还是不能违背的,邢益善遵守了这次交易的规则,他也同样需要遵守——这和他们双方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何种身份都必须遵守已经达成共识的交易规则——当你不遵守达成共识的规则,就代表你默认了别人也可以对你使用同样的手段。
邢益善知道这一刻将是白天希对自己最为警惕的时刻,因为他必须松开剑柄,用右手去拿钱……
如果自己对他偷袭,这将是最佳的时机。
白天希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先拔出剑来,腾出拿剑鞘的左手去拿钱,但一路上邢益善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而自己在应该付钱的时刻拔剑则会表露出一种强烈的敌意,尽管这种敌意并非自己故意表露,而是对方心里下意识的判断……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就送我一件你在蛇眼岛捡到的道具充当船费吧!”
邢益善将船只调转方向,背对着蛇眼岛离去。
“到时候可别告诉我,你空手而归啊!那样我会对你很失望的。”
他最终选择让白天希在另一个时间支付船费,前提是白天希能活到那个时候……
而他之所以会给白天希这个机会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白天希的对手——有时候,适当的后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