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短暂的,短到许多想做的事情如果不做就会留下终生的悔恨。
疾驰的战马扬起铁蹄,载着马上的骑手狂风暴雨般收割着雪原上四散奔逃之人的生命。
遍地尽是逃亡者血肉模糊的尸骸,他们本是为了远离家乡的饥荒,最后却踏上了另一条遍布死亡的道路。
自饥荒爆发以来,三江道的土匪与日俱增,许多保境安民的‘保民官’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了‘暴民官’,所作所为与土匪无异。
或许他们也不想这样,只是时局所迫,人总是自私的,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总是竭尽所能,哪怕不择手段。
在这个乱世中,每个人都为了活着而挣扎,又有谁能说为了活着所做的一切便是错的呢?
谴责这一切的人如果沦落至此,又是否会做同样的事呢?
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这么一天,也无法对尚未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人,都是这样的。
潘神鼎不知自己为何而活,他只是跟着人群盲目的前行,就像羊群一样。
心里想活下去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活下去究竟为了什么……为了躲避下一场灾祸吗?
潘神鼎不知道答案,他马上就要死了。
一柄马刀向他砍来,他迅速伏低身体,马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脊背划过,如果持刀之人变横砍为顺劈,那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以持刀之人的身手要做到中途变招似乎并不难,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勒马回转,又一次斩向潘神鼎的头颅,依旧是迅捷如风的刀法。
潘神鼎又一次躲过了,只不过这一次因为他没料到对方勒马回转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为了躲避攻击,几乎是打了个滚,然后身体扑在地上,脸直接拍进了混杂着血水的烂泥中,整个人可谓是狼狈不堪。
世道就是这样的……
人与人之间缺乏尊重和谦和,充斥着偏见与傲慢。
这倒也不是这几年的事,自从有了人,一直都这样。
刀收入鞘中,骑者接过长矛,目光透过长矛尖锋的锐芒看着地上的潘神鼎,对方既没有求饶也没有大喊大叫,这实在是让他感到兴致全无,但也带给他一种奇妙的乐趣——如果每次杀人都是一样的景象,那也未免太无趣了。
马背上挺起的长矛指向潘神鼎的背脊,随时准备贯通他的身体,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随即从马背挎包中取出一条套索,在潘神鼎爬起来的一瞬将之丢了出去。
潘神鼎的一只脚正踏中地上的套索,整个人被顺势拖倒。
对方把握的时机非常精准,算准了他爬起时左脚可能选择的着力点,进而后发先至。
骑者哈哈大笑,所谓的玩家也不过如此,和那些任人宰割的猪狗有什么区别,他得意的纵马狂奔,潘神鼎就这样被他拖拽着,碎石与土块无情摩擦着他的脸,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留下了一道道细碎的血痕……
他想骂人,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每次张开嘴都会卷进去一大口淤泥,如果能张开嘴骂对方几句……对方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反而可以少受许多折磨。
“三爷,你看!”
正在洗劫财物的手下突然奔行过来,一指白雪皑皑的远方。
骑者定睛一看,在那漫天风雪中有一道人影正在大步赶路,而且方向正是朝着他们这里……
是想要抄近道赶路的行路人……
骑者舔了舔嘴唇,今天他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也是杀。
他将长矛倒转,随即一个猛劲将长矛掷出,枪尖闪着寒芒射向那倒霉的行路人。
眼见行路人即将被长矛贯杀,但见他手起刀落,长矛自矛尖起被纵向一刀两段,随即坠落在泥地里。
还是个硬点子?
骑者哼了一声,这不比绳子捆着的这个废物有意思?
随着一声唿哨,群匪手脚麻利的将一切他们眼中有价值的赃物收起来,随即从四周朝那不速之客聚拢。
那人横刀于身前,冷眼打量着眼前这群阻挡他去路的人。
“小子,身手不错啊!跟我干怎么样!”
不速之客微微抬头,露出额头两横一竖的刀伤,如果再加上一横,那就有点儿森林之王的意思了……
“没兴趣。”
骑者在不速之客说话间看了一眼身边的匪徒,对方立刻明白了暗示,趁着那人讲话的刹那提刀跃起,劈向对方头顶。
对方实力尚可,如能收在麾下自是一大助力,但骑者并不会真的这么做。
他的示好仅仅是杀人取命的前兆。
从他掷出长矛的那一刻,双方便已然结仇,纵然能将对方收在麾下也不过是徒添一个后患,倒不如此时此地一劳永逸!
这世上从不缺少实力出色的玩家,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银冽横空,血影乍现。
鲜血溅在骑者脸上,那提刀跃起的土匪被不速之客连人带刀斩成两半,这一刀迅捷凌厉,实为精妙绝伦之技。
骑者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那殷红的面目终是收敛了笑容,流露出一丝怖色,仿若恶鬼出世。
一众土匪随即纷纷出刀,围攻那不速之客,但见他在群匪围攻中浑然不惧,时而横劈竖斩摧敌首脑,时而翻滚腾挪攻敌下盘,一时间群匪凭人数之利竟战不下他一人。
战斗并非一群人混战乱斗,而是和世间诸事一样蕴含着条理,在交手时使用何种战术?谁为先?谁殿后?各种武器怎样互相配合?各人能力如何互为辅助?这些都要考虑,而眼前这些土匪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他们凭借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好似山洪一般,但却连一叶孤帆都无法倾覆。
真正冲到不速之客身边与之缠斗的只有最内侧的几个人,当他们被砍翻,后面的这才补上去……像极了‘七仙童救老翁’这个古老的故事。
比起肆意砍杀的不速之客,土匪们反而得当心周围诸般兵器四下舞动,靠的太近容易伤到自己。
事实上,往常他们用这种人海战术一拥而上,敌人基本都会被杀个七零八落,只是这次遇到的敌人比较强以至于产生了反效果。
骑者虽面色如常,但却暗暗心惊,他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硬点子,再厉害也不过和自己半斤八两,如今看来对方实力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一丝懊悔在他心中电闪而过,但也仅仅只是闪过便被他清出脑海,土匪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杀人杀到被杀为止……
他瞧准机会,卯足了劲趁着一名土匪被砍杀在地的瞬间冲了上去,这一刀蕴含他十成的劲力,誓要在对方来不及收刀回护的刹那取其性命!
然而,事与愿违……
在他出刀的那一刻,他看到对方目光如电,仿佛闪光般直射过来,伴随那目光的还有突然变招横扫而来的寒芒,他眼疾手快,迅速挥刀格档,而对方刀锋却又快速上挑,仿佛预测到他会格挡一般,竟是后发先至。
他手中大刀刚刚变招,紧接着便被对方挑起,随即变挑为劈,直取他左肩。
骑者急忙后退躲避这一刀,然刀锋顺势劈下却又在半空变回最初的横扫。
只一个照面,他的一只手就被对方斩落当场……
好快的刀!骑者万万没想到对方刀势竟能瞬间变化四次,自己之前那一刀速度竟不及对方一半……
真是碰上硬点子了……
他捂着流血的断腕,正要令群寇暂避锋芒,只见那不速之客挺刀杀出重围,两名土匪急忙上前阻拦,但见那人挥刀砍翻一人,架住另一人的武器,那土匪的武器非常特别,乃是一把形似鳄鱼嘴的大剪刀,猛地夹住对方的刀,骑者见状,心中大喜,不再试图躲避,而是用剩下的一只手持刀砍了过去。
不速之客没有试图抽刀,而是身体急转,第二道寒光自左手呼啸而出,只在刹那间,骑者与那名土匪登时被斩成两半。
那人手持双刀立于血泊之中,那些试图围上来的土匪眼见首领命丧当场,也没有胆子再敢上前围攻。
不知是谁开的头,一众土匪迅速退去,只留下地上的二十余具尸体——土匪是没有感情的,败退的土匪尤其如此。
不速之客踏过满地的尸骸,继续走他的路。
他本行路之人,没有兴趣多绕路去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土匪,如果这些人挡了他的路,他们也不会死在这里。
当他的脚踏过泥潭,一具在泥潭中挣扎的泥人令他停下脚步。
那泥人的一条腿高高抬起,被一条绳索拉扯着,而另一头固定在马背上,适才受惊的马匹拖着他遍地狂奔,此刻才停在泥潭里。
不速之客手中双刀丝毫没有入鞘的意思,他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泥人横在他眼前的一条腿,看着对方想要解开套索却怎么都够不到的窘迫。
最终他对着泥人举起了刀。
随着‘唰’的一声,一道寒芒掠过空中,套索应声而断。
不速之客踏过泥潭,继续像着远方前行,只听得那个脱困的倒霉蛋在身后大喊。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一言不发,不知在思索什么,最终收回目光,继续向前看去,走他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