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伤口已经好很多了……
白天希看着头顶掉落的碎屑,这间房屋的质量很差,寒风可以顺着四面八方的墙缝涌进来,不知为什么从来没人修补过。
他不禁哑然失笑,这间破屋荒废已久,原本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可能会有人修补?
虽然是江万寿带他来了这里,可他第一时间就把‘江万寿是这座破屋主人’的想法否定了,从他对这间破屋内各种东西毫不珍惜的情况来看,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在这里借宿的人,与‘主人’这个词没有丝毫关系。
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白天希这几日身体有所好转,多亏了江万寿的药以及玩家自身强大的恢复力,换作普通旧民,这一番伤筋动骨下来早就死透了,即便能侥幸活下来,多半身体从此废了,今后别说重活,就算走上几步都困难。
白天希一声长叹,师父和天望就这么死了……
这几日他骂也骂了,哭也哭了,虽然心里对现实有着诸多不满和怨恨,但终究也明白,人死如灯灭,哪怕骂上土匪一千次,难过哭上一万次,师父和弟弟也不会活转过来。
哪怕梦里再怎么幻想师父和弟弟并不是罹难,而是前往什么遥不可及的远方,也终究不能改变一觉醒来现实的冰冷。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慢慢明白了。
自己从来不是人世间的特例。
人活着就会有死的一天,活着的人会为死去的人难过,但无论忍受着怎么样的悲痛,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直至自己死的那一天。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旧民们一代一代就这么死去,也这么挺了过来……
自己也只不过是重复经历了一遍他们都会经历的事情罢了……
话虽如此,可只要一闭上眼,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己与天望一同跟着师父学武的事情,那时候天望老实,而自己心高气傲,总想着压过对方一头,毕竟做哥哥的要是不比弟弟强,那还算什么哥哥?
可如今,白天希思念至此,只觉得自己当时要是多让一让自己的弟弟,让对方赢上那么几次该有多好啊!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如今的结果会有什么改变,可心里总觉得过去一些事情自己做得不对……或者说,还不够好。
可想的再多又能如何呢?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头几天他每次尝试这么做,都会摔个狗吃屎,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像条狗一样爬行翻动,而江万寿看到也从不管他,只是骂他是个废物,连量力而行都不知道。
他起初依旧还口,哪怕明知对方有可能会打他,他也不愿忍气吞声,只觉得对方要是打他仿佛是对方输了一样,自己才是赢的那一个……
可自始至终江万寿也没再对他动过手,只是冷眼看着他,发出阵阵嘲讽,几日下来,他心里反倒觉得吃瘪,说来也奇怪,自己居然期待对方打自己,还觉得这样是对方‘输了’?真是不可理喻……
因此,他也渐渐无视了对方的嘲讽,不再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扶着墙走了几步,今天状态比以往好得多,走了这么几步居然既没有摔倒也没有流血,看来伤口愈合的很快,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恢复正常了。
一想到‘恢复正常’,他就不由得想起那个‘不正常’的江万寿。
传说中的八岭大侠是个嫉恶如仇、古道热肠的英雄好汉,他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专杀土匪强盗,保护一方安宁,可以说是了不起的人物。
可江万寿有哪一点和这些沾边,杀土匪是杀了,可除了自己以外也没救下什么人……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大侠’应当是一身正气、彬彬有礼的形象,可江万寿看上去满身匪气、言谈举止野蛮粗鄙,比污言秽语的乡下人好不了多少,真看不出他有什么资格被人叫做‘八岭大侠’……
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很容易出现偏差……这一点白天希算是见识到了,这种偏差不能说相差不大,只能说相去甚远。
他拖着身体走向门口,沿着外面的山路走去,山里的寒风很刺骨,而八岭道的农民便在这种环境下耕作了几百年。
盈洲本来不是东洲王朝的传统控制区,而是被大顺王朝的建立者并入东洲王朝的。
在大重王朝末年,为了围剿盈洲的鞑虏,朝廷大征钱粮,加之天灾连年,最终引发了农民起义,随着规模最大的甘泉军攻占枫都,镇守御东关一线的御东将军卢川维倒戈,最终导致盈洲鞑虏全面侵入东洲大地,引发了第三次北戎隳土之乱。
入侵者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大顺王朝,作为其族群发源地的盈洲也因此成为了这个王朝的一部分,大顺皇帝起初不允许内地人进入盈洲,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大顺权贵开始炎族化,而那些留守盈洲的盈族与进入内地的盈族过着天壤之别的迥异生活,文化分裂加之阶级分化,最终引发了盈洲大起义。
大顺皇帝指挥炎族军队残酷镇压了这次起义,在起义中成千上万的盈族被处决,为了这片土地不再成为滋生叛乱的土壤,大顺皇帝改变之前的策略,开始组织炎族进入这片土地,稀释当地的盈族人口,将底层与上层阶级矛盾转移至盈族与炎族的利益矛盾,进而维系自身的统治——直至大顺王朝全面崩溃。
在乱世中,这里涌入了许多来自内地的难民,虽然土地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开发却也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比如因为饥荒而导致的土匪横行……
白天希无甚文化,这些事情他都是听村里的老者说的,那位老者据说祖上是仙江以南的书香门第出身,因为先祖反抗异族统治,被流放至盈洲,世世代代延续下来,至今已有数百年,因此知道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的事情。
只可惜,这位博学多知的老者已经死在了土匪的屠刀下……
而且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白天希停下脚步,他看着远处站立的江万寿,对方背对着他,在地上垒起一座土堆,在上面插了块削平的木板,不知在刻什么……
似乎是做着一块墓碑?
白天希心中不明所以,向着江万寿靠了过去。
只见江万寿单膝跪在地上,摸着木板,似乎在说些什么。
白天希走的近了,才听到风中送来的些许哽咽。
“老伙计……没想到你就这么死了……故人陆续凋零,到最后只留下我这么个武夫,真是苍天不饶人啊……”
不知是哭了还是怎的,江万寿伸手在面前擦了擦,继续摇着头说起了话。
“你那徒弟虽然蠢笨如牛马一般,但终究是你的徒弟,我会好好教他,教他一身武艺,教他像你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白天希心中微动,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惊讶于江万寿这种看上去冷血无情的人居然会为自己的师父垒墓立碑,明明之前还在骂他死有余辜,可现在却又像是惜别老友一样流泪哭泣,只能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好的或坏的一面,判断起来难说的很,不能只看某一面便断定对方的好坏……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江万寿迅速起身,拔剑对准了身后来人,发现是白天希后迅速收起了剑。
“粗重的呼吸与笨拙的脚步出卖了你,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语气中的悲伤瞬间消散,剩下的只有冰冷如风的话语。
“我知道……”
白天希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木板,上面依稀写着自己师父的名字。
“但你不是我的敌人。”
他指着眼前的墓碑,补充道。
“你甚至还为我师父立了碑。”
“那又如何?这种破东西随时都可以推倒。”
江万寿冷笑一声,抬起一脚将木板踢到一旁,劲力之大连同整座土墓都被他一脚踏的四分五裂。
白天希心中震怒,本来见对方为自己师父立碑,心中对其刚产生一丝好感,没想到对方转身就把师父的墓碑踢走,将整座墓毁了……
他知道那里面没有师父的尸骨,只是一座空坟冢,但心中早已将那当做师父真正的墓地,眼见江万寿如此毁弃,他直接骂出了声来。
“你这混蛋!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师父!马上向他道歉!道歉!”
“道歉?”
江万寿哼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飞起一脚将白天希踢翻在地上,就像踢翻一条病恹恹的老狗。
“赤手空拳让别人道歉?你被你的蠢货师父教的一塌糊涂,你们两个一般无二,都是蠢到比狍子还要蠢的蠢货!”
“道歉……道歉……”
白天希趴在地上哼叫着,原本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又裂开了,他死命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回应他的只是江万寿踩在他脑袋上的一只脚。
“我这个人从不对活人道歉,更不会对向死人道歉。”
“那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为我师父报仇!”
听着白天希在脚下几乎要喊破喉咙的咆哮,江万寿只觉得好笑,这种声嘶力竭与待宰的猪无异,他一脚将白天希踢到一旁,任由对方滚出十几米远。
看着白天希从地上爬起来怒视自己,江万寿冷哼一声,凝视着他的脸。
“我随时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