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充满必然性的领域亦是遍布偶然性的领域。
柯翋翗第一次见到恩菲涅塔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太好说话，因为她对其他的事物并不在意，完全专注于手中的地图，然后抬起头用黑色圆框眼镜后那漠不关心的目光打量着知更鸟俱乐部的一众成员……
“所以说……这里并不是新的研究机构？也没有新的研究项目？”
“很显然是这样。”
“再见。”
恩菲涅塔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里？”
面对弗莱彻的问题，恩菲涅塔头也不回的说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我还有工作没完成，三个设计方案、六个计划审核、十一个实验报告、二十……”
“那已经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了。”
门已经拉开了一半，恩菲涅塔停住脚，回过头看向弗莱彻。
“我不明白。”
“当你调离‘技术理事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属于‘技术理事会’了，换句话说，你现在已经是织女星科学院的‘无业人员’了。”
青蓝色的外套在风中拂动，白衬衫的口袋边缘露着钢笔的笔帽，腿上的工具挂带装着扁平轻薄的小型电子设备，数据线直连腰间工具挂袋上的另一个小型电子设备。黑色的短裤配上白色的短袜，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单薄无力。
恩菲涅塔看了眼弗莱彻，又看了看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重新转至弗莱彻，松手将门关上，回到吧台摘下了单耳耳机。
“所以说，三个设计方案、六个计划审核、十一个实验报告、还有二十……”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表情极为黯淡。
“这些都和我再无关系了吗？”
她低下头，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
“是我的‘个人记录’有问题吗？”
“没有，从未有人质疑过你的‘个人记录’存在问题。”
“那是我在工作中出了失误吗？”
“没有，你在工作中的一丝不苟为全部同事所见证。”
“那我为什么被取消原本的工作，调至这个没有研究项目的非科研机构任职？”
“正是因为恩菲涅塔部长是工作认真、态度端正的杰出科学家，所以才会被调至知更鸟俱乐部。”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
恩菲涅塔看着弗莱彻推过来的喜特乐。
“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
“但你的不良习惯对身体也不好。”
弗莱彻把喜特乐拿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又拿了一个杯子，倒上一杯的加冰苏打水递给恩菲涅塔。
“你一直宅在实验室里很少外出，过着每天加班到深夜还没有休息日的生活，技术理事会让你调节一下，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这就是调我到这里的理由？”
“是的。”
“为我着想却没有考虑我的感受，这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既来之则安之，放下工作专心休息对你而言难道不合适吗？”
“织女星科学院有很多研究正在进行，突然减少一位科研人员是会造成诸多不便的，许多实验的进度将会耽搁，许多……”
“来，喝水。”
弗莱彻指了指苏打水，打断了恩菲涅塔的话。
恩菲涅塔虽然无可奈何却也知道自己眼下回不去‘技术理事会’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科学的存续从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停滞，就像启明星曾经是诸多科学院中的‘灯塔’，但启明星科学院解体后，科学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滞……科学院内存在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替换的，不存在无法替换的人或物，这些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恩菲涅塔拿杯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杯子沉默不语。
“是的，只是不愿接受现实。”
恩菲涅塔喝着苏打水，问道。
“那么在这个新部门，我能做些什么？”
“不知道。”
咳……恩菲涅塔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喝水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存在被呛死的可能。
“我不太明白。”
弗莱彻将目前的现状告诉恩菲涅塔，没有条令标准、没有任务工作、没有组织结构，彻彻底底的‘三无部门’，一切都有待于上面的人发号施令。
弗莱彻相信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兰溪芳来的时候应该会把上面人的意思传达过来……
“难以认同这样的部门能协调三个理事会之间的工作。”
恩菲涅塔摇头否认，继续喝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
恩菲涅塔开始认为自己在这里未必能改变生活习惯，反倒是很可能会在某次喝水时死于窒息……
金凯德哈哈大笑着从更衣室走出，他脸上充满了那扭曲魔性的笑容，既不是欣喜雀跃……也不是强作欢笑……说不出的别扭与怪异。
他大笑着从恩菲涅塔身后走过，然后经大门走了出去。
“我觉得你应该跟上去看看，他这么上街把孩子吓到怎么办？”
面对哈迩希的问题，弗莱彻只得耸耸肩，快步追了上去。
“金凯德！金馆长！等等我！你咋把垃圾桶搬起来了！”
“他精神状态不佳，是有什么精神类疾病吗？”
恩菲涅塔将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放到吧台上打开，看了眼哈迩希衣服上的小标志——那象征着佩戴者是一名科研人员。
“与其说精神状态不佳，不如说他是精神过度亢奋，你可以视作他每时每刻都在喝咖啡提神。”
“这真是太不幸了。”
恩菲涅塔微微摇头，她对于生物学只是略懂，而哈迩希在这方面是专业的，她赞同哈迩希的结论。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不过之前看了名单知道你会来，真的见到你时反倒不那么意外了。”
恩菲涅塔与哈迩希闲聊了几句，显然在以前就彼此认识了。
“你的东西很快就会送到的。”
“暂住在这里吗？”
“是的。”
“能带我去吗？”
哈迩希示意柯翋翗带恩菲涅塔去房间，柯翋翗立时就猜到恩菲涅塔被分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她并不反感，但心中确实不知道该如何与恩菲涅塔相处，因为她能感受到恩菲涅塔并不喜欢这份新工作。
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柯翋翗的房间边上的那个空房间，里面除了桌椅床柜之外什么也没有，一点儿都看不出这里曾经是织女星工作人员俱乐部，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这主要是因为这个曾经为织女星工作人员俱乐部所拥有的的建筑目前已经归知更鸟俱乐部所有，俱乐部内的绝大多数东西都已经迁走，只有少部分东西流了下来。
恩菲涅塔走近墙壁用手在上面丈量了几个地方，然后在屋内走了几步，借助步伐丈量地面。
“这是要做什么？”
“测量，计算出房间面积，确定东西应该如何摆放，等东西运到后直接放在计算好的位置就行了。”
“东西的摆放难道不是应该以美观为基础吗？这样凭空推演能行吗？”
恩菲涅塔用右手拇指与中指推了推眼镜两边，看着柯翋翗说道。
“重点不在于物品的摆放是否美观，而在于物品的摆放是否能被高效的利用。”
柯翋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科学家眼里的个人生活所追求的只是‘效率’而不是‘乐趣’吗？
她看着恩菲涅塔白袜上的微小标签，上面写着‘星期一-左’和‘星期一-右’，鞋子和衣服也都有类似的标签，只不过衣服上没写‘左右’……
这是……为了确定每天穿什么而提前做好标记的吗？
柯翋翗在警队里几乎接触不到科研人员，即便是设备科和技术科的同事也都不会在衣服上做这种标记……
“刚才哈迩希称呼你‘柯翋翗’，我的发音应该没有错误。”
“是的，柯翋翗，曾在壳市警队工作。”
“看来我们都被调离了自己应当工作的岗位，来到了一个完全空白的新部门。”
恩菲涅塔测量完成后，坐在了床边，脸色有些失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原来的岗位，难道永远回不去了吗？”
柯翋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离开了科研岗位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自己离开警队的时候，心情也是很低落的……
“柯姐姐！听说大科学家来了！”
黎绮玮拿着一张纸差一点跑过了头，她拉住门框，整个人扑了进来。
“你好！你就是大科学家恩菲涅塔吧！”
“为什么要加上‘大’？”
“因为比我资历大啊！”
恩菲涅塔一时间无言以对，因为她对对方的资历并不了解，对方既然说自己比她的资历大，应当是有依据的，只是这样的依据自己没有。
“来！这道题你能解开吗？”
黎绮玮将手里的纸递给恩菲涅塔，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
“这是我房间墙角一个很隐秘地方贴的一张纸，我无意中发现的，可能是以前因出差在这里暂住的工作人员写的，应该是留给后来者的，我想了好几天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啊！大科学家应该能写出来！”
恩菲涅塔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沉吟片刻，开始按照纸上的要求在纸的背面写起了答案。
柯翋翗对上面的问题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解答这么复杂的专业题目……
虽然黎绮玮将这一切弄得好像玩闹一样，但恩菲涅塔并未在意，她完全沉浸在了对问题的解答中。
纸的背面很快就写满了，而她的答案还没有写完，她只得在最后的一小块空白注明。
——空白太小，没写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