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事物总是伴随着伤害，亦如崭新的世界总是建立于废墟之上。
人们习惯叫它‘大贝壳’，因为它的外观就是这样。
织女星的建筑风格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独树一帜，壳市警局的建筑风格自然也不例外。
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蚌壳半埋在地上，上面的壳成了巨大的遮阳棚，下面露出的壳成了弧形围墙，而警局主体位于两者之间，就像蚌壳中的珍珠一样，只不过这枚‘珍珠’并不圆润且太过巨硕——但就整体而言，建筑风格依旧美观漂亮。
这是很久以前从民间征集到的设计方案，但因为战争到来而未能按原定计划付诸实现。
世界大战结束后，壳市警局的大楼重建，这一方案被重新采纳，本来应该请设计者一同参与的，奈何这一方案的设计者已经倒在了世界大战的战场上，没能亲眼看到自己的设计方案付诸实施。
诸如此类的遗憾还有很多，这不过是其中再寻常不过的遗憾——无法挽回亦无从释然。
将车开回地下停车场后，柯翋翗按照相关制度将回收的箱子上交保管科，然后前往食堂就餐——整个壳市警局上千人有半数都在这里吃饭。
柯翋翗的午饭很简单，一小份咖喱牛肉饭加一小根香肠，在吃这方面她没什么专长，基本上就是按照食堂菜谱往下捋，每天一换。
因为织女星民族成分复杂，有东大陆王朝更迭之际逃亡至此的难民后裔、封建王朝末期通商口岸的殖民者后裔、本地的土著民后裔乃至各种原因汇聚于此的人，大家文化习惯乃至饮食口味均不尽相同，虽然经历了长期的历史磨合以及接纳了民族消解政策后，如今差异已经很小，但依旧保留了各个民族的饮食特色，只不过服务的群体不再局限于单一民族——毕竟要消解的是人类民族，而不是人类文明。
比如东大陆菜式过去只有东大陆人会吃，也只有东大陆人会做，现如今无论哪个民族都会吃、也都会做——在这里你可以品尝到世界各地的美食，只要你懂得节制。
当民族概念不复存在，人与人都将平等如一，不会再有自诩的崇高与尊贵，也不会再有对立的隔阂与仇杀——在这条坎坷艰难的路上，启明星曾为之付出许多，如今织女星只是步它的后尘。
“啦啦啦！柯大班长，来两个饺子如何？”
碧安卡手中端着两个小盘走过来，迅速坐到柯翋翗对面，每个小盘中有四个饺子。
“你又拿自己吃不完的食物。”
“食堂的盘子就是这么小，每个盘只能装四个，我想吃六个就必须拿两个盘喽！没关系的，多出的两个饺子就和往常一样送给你了。”
碧安卡一面吃一面发着牢骚，她筷子使的非常熟顺手，亦如柯翋翗刀叉用的无比熟练。
“有时候我也觉得这太麻烦了，用大盘子多好。”
“那样会有人装过多的食物导致吃不了浪费。”
柯翋翗对食堂只用小盘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对此还是挺支持的——毕竟浪费食物肯定是不对的，她现在吃的也是用小盘装的咖喱牛肉饭与香肠。
织女星许多规矩并不是自己的传统，而是借鉴自大陆另一头的启明星，在不熟悉这些规矩的人眼中自然觉得非常奇怪，但对生活在这些规矩中的人而言，这些早已成为生活常识。
碧安卡无奈耸肩，冲西侧扬了扬头。
“你今天可成了焦点人物。”
柯翋翗不解，朝着她扬头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张桌上的四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朝这里望来。
这四个人柯翋翗都认识，眯着眼睛专心用勺喝汤的女性是档案科科长丁香，一位食量惊人却可以在吃饱饭后不眠不休连续工作七天六夜的传奇人物……
埋头吃面的女性则是别动科科长蒲葵，一个话不多且雷厉风行的人物，她旁边打量着自己的女性是谍报科科长薄荷，柯翋翗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此。
最后那位披着黑色外套朝自己看的最频繁的矮个子少女则是自己所在的侦缉科科长艾叶，一个在充满干劲的状态下可以因迷路而负重游到南斗星的人物——所幸这场迷路引发的误会没有造成外交问题，南斗星甚至还帮忙搜索了好几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成为焦点人物？”柯翋翗不解。
“这还用说，当然是永不休息的壳市之光要晋升了呗！”
碧安卡嘿嘿一笑，仿佛看透了一切。
“晋升？我？”
柯翋翗感到诧异，自己并没有接到关于晋升考核的通知，怎么可能会晋升？
“不然呢？壳市四叶草齐刷刷的往这里看，而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不是你晋升难道还是我晋升？”
碧安卡对自己还是心里有数的，她在警校就是一个调皮捣蛋鬼，怎么会出现在晋升名单里，如果真的要出现在什么名单里，那应该是离任名单才差不多。
“未必是晋升相关的事，也可能是别的事。”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错嘛！”
碧安卡一边吃饺子，一边竖起拇指。
“不是晋升的事？”
“当然不是了，虽然艾叶科长一直看这里，仿佛在向其他人介绍你，但晋升相关事宜一向由人事科负责，不会介绍给档案科之类的人，我只是随便说说试探下你是不是期待着晋升。”
“我没期待过晋升，我还不确定自己能否承担更多的责任。”
“还真是无欲无求的回答啊！”
“这很无欲无求吗？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了谋求职位才进入警队的。”
“是的，很无欲无求，幸亏你在织女星，如果你在璇玑星，你的性格是会吃大亏的。”
碧安卡呵呵一笑，若有所思道。
“如果当初你逃得慢了一步，你现在多半是璇玑星的人了……我们也就成了敌人。”
“敌人吗？”
柯翋翗经历过那场世界大战，尽管不是以战士的身份经历的，却也亲眼见证了战争带来的恐怖。
成千上万的织女星民众全力以赴投入到每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不惧辛劳、不畏艰险，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抵抗那个试图把整个东大陆踩在脚下的霸权帝国……
在见证了织女星遭受的痛楚后，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果作为那个霸权帝国的一员将是怎样一种状态……与其他璇玑星成员一道将毁灭与死亡散布到织女星吗？将这种霸权视作一种与生俱来的崇高使命吗？
“不一定，也许我逃的慢，在逃跑的路上直接被杀死了。”
“呃……活着不好吗？”
碧安卡吐了下舌头，避开了这个话题——她深知那个柯翋翗口中的大哥多半就是这种死法。
下午的时候，柯翋翗接到了通知——艾叶找她。
这种通知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不需要别人传达，因为艾叶所在的大办公室和她所在的大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艾叶直接将头伸进门叫她的名字就是所谓的通知。
柯翋翗放下手里的工作，跟着艾叶向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有一间聊天室，当然也可以叫成会客室，只不过平时谁都可以来。
侦缉科的工作环境一向如此，没有什么个人办公室可言，即便是艾叶也要和别人共用一间大办公室，因此要和别人单独说什么就只能来到这间透明的聊天室——监控设备正对着她与艾叶。
至于这里会有监控设备的原因……只是借鉴了启明星的老传统而已……
“啊啊啊！柯翋翗班长，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
这也是艾叶说话的老习惯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却又迫不及待想要说话的时候就会发出‘啊啊啊’的语气词。
“简单来说就是……你自由了！”
面对艾叶的欢呼，柯翋翗脸上露出疑惑——艾叶的表达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
“怎么？不开心吗？你现在可以离开警队了，十天内前往指定地点报到，你瞧！这是调令，你可以正好在第十天报到，这样就可以玩九天了！”
柯翋翗依旧不明前因后果，但她听懂了最重要的部分——自己不再是警队一员了。
她接过调令，上面写明了报到的地址。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感伤——仿佛有什么东西离她远去了，但又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通过询问艾叶，她大概明白了自己从织女星警察部所属的上百万警察里被选中，即将去一个新部门工作，而关于这个新部门的一切都是未知——至于被选中的原因，据艾叶所说，每个市的警队都需要推荐人员，她当时正好看到自己从办公室门口路过就顺手填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在层层筛选后被选中。
真是……一如既往符合她性格的回答……
当柯翋翗离开聊天室的时候，她突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恋恋不舍，从进门到离开仅仅不到十五分钟的间隔，对她而言却仿若隔世。
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前往陌生的地方——就像从前逃命一样，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也注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