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并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更像是一瞬间的事,只要你遇到了那个瞬间。
新历213年12月。
“诗歌,再来一首!”
女孩尖锐的声音响彻在茫茫白雪之中。
说话的是个看上去只有15、16岁的瘦小女孩,她穿着略大的警服,外面披着厚重的大衣,坐在屋顶上不断将工具递给身边的人。
“嘉依卡,安静,还有很多人在休息,不要惊扰大家。”
柯翋翗抱着一大摞木板轻轻一跃跳到了屋顶,将之轻轻放下,生怕惊扰别人。
她来到远桐镇已经有一个月了,警队的工作虽然某些方面和教官讲的不太一样,但大体上还是应付得来,涉及到体力劳动之类的,她作为玩家有着先天的优势,况且本身也不是娇贵大小姐,吃苦耐劳还是不在话下的,就是涉及到送黑信之类的事情,她是真的不想去……
这一个月来,远桐镇的情况,她也大致掌握了许多,比如这个连她在内只有六个人的镇警所详情。
其实这里警察不该这么少,但辅助警察和职业警察已经被送到前线了,如今的六个人都是近期拼凑的,只有弗兰德和纳兰蓉不是——如果警所里一个职业警察和辅助警察都没有,全靠义勇警察,那是会出乱子的……
柯翋翗是六人中唯一的玩家,体质比别人更好,却并没有被派去承担更多的体力劳动,不过她还是愿意主动包揽这些,一来是刚刚上任不愿意给人一种懒惰的印象,另一方面是其他人的体力确实不如她。
听到柯翋翗的话,瘦小的嘉依卡立时不作声了,她年纪是所有人最小的,刚刚满十六岁。
嘉依卡是孤儿,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依靠政府提供的保障来上学和生活,因为学校停课,她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自己平时受到的照顾,所以就来了这里当义勇警察。她做事特别热情,就是性格过于活泼以至于有时候不顾及他人感受,尤其是送黑信的时候……
说白了,她只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孩子,甚至连警服都不太合身。
“柯姐,帮我递一下东西。”
深色皮肤的短发少女将工具箱抱给柯翋翗,柯翋翗抬手接过,顺势一个翻身跃到地面,将工具箱稳稳的放到地上。
“真棒!”
短发少女向她竖起拇指,憨厚的笑了笑。
柯翋翗和米兔是关系很好的,米兔是青云岛渔民的女儿,在战争开始后接受义勇警察培训,然后被派到这里接替那些上前线的警察岗位。
她给柯翋翗讲了很多抓鱼和捞牡蛎的事情,听得柯翋翗啧啧称奇——柯翋翗从来没见过海,她在逃亡玄霜岛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海,当然,如今在远桐镇可以天天看到了。
过去的一个月里,雪就没停过几天,柯翋翗等人除了日常巡逻外还得帮助居民们处理积雪,因为成年男性都去了前线,镇子上剩下的只有老人和小孩,很多人连照顾自己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清理积雪了。
她们如今维修的这栋房屋就是例子,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什么原因,屋顶压塌了一角,好在整体结构完好,属于可以修复的程度,弗兰德发现后赶紧带着四个人来这里维修——房屋的主人是一个走路都很费劲的阿婆,不要说修房屋,就连生活都难以自理。
为了解决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许多生活尚有余力的居民组成了互助小组,帮助那些失去独自生活能力的居民渡过难关,而警察们也不能一股脑把这些都留给居民,能帮忙的地方还是得站出来帮忙,不能坐视不管。
弗兰德作为警所所长、一名在职超过三十五年的老警察,他再三强调,在这种危机时刻一定不能懒惰,要多走多看多打听,防止意外发生。
他并没有说是什么意外,只是强调秩序不容破坏,顺便告诉一众义勇警察,在警所的地下室有四支突击步枪、八支冲锋枪、二十四支手枪、两支经过校准的狙击步枪以及火箭筒、轻机枪各一支——之所以这里的乡镇警所配备这么多武器是因为远桐镇临海,为了防止意外,必须增加武器配置,事实上内地的同类警所是不会配备狙击步枪、火箭筒以及轻机枪的。
告诉义勇警察们的目的不是让她们遇到事情就来这里拿枪,而是告诉她们警所必须时刻有人值班且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地下室——事实上,义勇警察也没有使用武器的资格。
由于全面实行物资配给制,所有多余的物资都被送上前线优先供应军队以及重要军工产业,虽然政府承诺战后会以实物偿还(因为织女星货币贬值),但对居民而言,只有活过当下的困境,才能有机会去想战后的事情。
配给的食物不仅样式缺乏,而且数量也不多,警察们可以享受到更高的配给额度,弗兰德想到这里就觉得后悔,当初应该多弄几个义勇警察来的……
由于实行战时信息管制,媒体上关于战争的消息极为匮乏,娱乐活动全面停止,也没有什么业余节目提供给民众,民众目前也不想关注什么娱乐节目,只想知道战局的进展以及身在前线的家人情况。
出于稳定民众情绪以及通知疏散消息等目的,广播依旧会公布一些战争进展,受织女星特殊宣传政策的限制,这类的官方信息是不允许掺假的,因此织女星不能将前线的失利改成大捷,只能基于维持稳定的原则,对这类内容进行延时播报以及设置为保密事项——这种处理消息的手段一直都有,连柯翋翗都知道这种事情,更不要说普通的织女星民众了。
总的来说,战争形势不容乐观,广播中关于璇玑星战线推进的消息一天比一天严峻,璇玑星已经攻到云山半岛南部,一旦云山半岛失守,璇玑星必定会渡海进攻玄霜岛,届时整个织女星将退无可退、守无可守。
许多来自玄霜岛北部的民众自发驾船帮助军队运送物资、疏散人群,来自金风岛、赤霞岛、青云岛的增援部队正源源不断向北驰援,沦陷区的人民依旧没有放弃抵抗,他们在田野、街道、房屋乃至地下水道和入侵者进行着生死搏杀,南斗星院长言灵在讲话中强调南斗星将和织女星、勾陈星以及所有受到璇玑星、北极星侵略的东大陆人并肩携手,不惜一切代价同这些侵略者血战到底。
一定会胜利的……一定……会胜利的……
“能在说一次那个吗?诗歌。”
眼见米兔也要求再来一首,屋顶另一侧的女孩点了点头,虽然她点头的时候,嘴角挂着笑意,但笑的非常苦涩,显然有心事。
“无名的花,绽放空旷无人的山。”
“寂寞的河,流过杳无人烟的国。”
“在没有色彩的东洲大地。”
“谁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只剩下无人追溯的回忆。”
“尸横遍野,几千年未有的浩劫。”
“血汇成海,累累骸骨堆砌高台。”
“在冬日刺骨的风霜之下。”
“谁又最终能得以幸免。”
“只得随风化作雪花纷飞。”
那少女一面拿着工具,一面随口诵出几句临时编的诗歌,她的语调与漫天风雪格外搭配,二者融为一体,仿佛雪在说话。
“谢斯塔唱的真好。”
嘉依卡听得入神,直到谢斯塔声音落下才回过神来。
柯翋翗不懂诗歌,但很好听。
谢斯塔明明不是炎族人,但炎族语说的非常好,不看脸的话,柯翋翗只凭声音定会坚信这诗歌出自炎族之之口。
“谢斯塔,你是哪里人?”
“兰舟。”
“哎?兰舟在哪里?”
“在云山半岛,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的家就在那里。”
谢斯塔望着北方,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里很漂亮?是怎么个漂亮法?”
嘉依卡歪着头问道。
“兰舟市民族众多,各种风格的建筑遍布当地,每到夏天,山花漫山遍野的绽放,将这座建筑风格各异的城市衬托的仿佛童话仙境,城市环绕湖泊而建,每逢节假日,当地人就会穿着各式各样的民族服装在湖上划船,湖上有好几处园林岛,小时候我父亲就曾带着我在那里玩儿,那时候不以为然,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弥足珍贵。”
谢斯塔目光忧愁的看向北方,最后轻轻叹气。
“现在已经是沦陷区了。”
“哎?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柯翋翗微微皱眉,她觉得嘉依卡问的这些个人问题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嘉依卡从小没有父母,并非那种自幼父母双亡,而是实实在在的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的弃儿,她总是对别人的父母格外好奇。
“我父亲是园艺师,母亲是植物学家,那些山花和园林就有他们参与。”
“别灰心!等我们打回去的时候,收复了失地,你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嘉依卡总是活力十足,对一切都充满乐观。
虽然有时候,这种精神百倍的状态并不应景,但却能在晦暗无光中带给人一丝希望。
只可惜……
希望……终究只是希望……
无论柯翋翗、嘉依卡还是谢斯塔,此时的她们都尚未知晓已然发生的残酷现实。
——新历213年11月兰舟市沦陷后,璇玑星对全市的异族人口进行了全面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