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失败叫做侵略，侵略成功叫做扩张。
柯翋翗一行人驱车赶往目的地，除了她和利与义，车上还多了甘蓝和莉安娜。
巧的是第五纵队也在那里——不过这次倒不是又有人要杀第五纵队，而是关于织女星内部的一些事情。
“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柯翋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莉安娜找到她和利与义，要他们立刻出发前往城市北部，那是织女星刚刚接管的区域。
“去见证一个故事。”
“故事？”
“知道‘矿洞兄弟’吗？”
莉安娜一面按着通讯器，一面拿起笔快速书写着，搭在腿上的笔记本短短十几秒便写满了文字。
“是什么民间团体吗？”
柯翋翗确实没听说过这个词，不过听上去好像是什么民间团体？煤矿工人一类的？
“算是民间团体吧！又是一段血与泪罢了。”
莉安娜记录完毕后快速合上本子，伴随一声长叹，目光投向窗外，讲起了‘矿洞兄弟’的故事。
新历215年的大凸角战役失败后，织女星无法在终战会议召开前夺回大凸角地区已成定局，双方在战线的对峙随着终战协议的签订，最终变成了边境线。
织女星没能收复六十一名工人市，但织女星放弃了，不代表六十一名工人市的抵抗势力放弃了。
那些躲在城市地下网道中被璇玑星称作‘阴沟老鼠’的游击队还在继续活动着，他们失去了一切，如今又被自己的祖国抛弃，但他们仍未被打垮，他们将所有的悲愤转化为对璇玑星的仇恨，致力于用敌人的血来为失去的一切复仇。
战后，璇玑星对这些游击队用尽手段，从封锁网道、分割清剿再到劝降利诱，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也确实有一定的成效，一些意志不坚定或者是精神几近崩溃的游击队员走出网道，选择了投降。
当然，他们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璇玑星的旗帜是用无数人的血染红的，包括英雄的血、叛徒的血还是敌人的血，自然也包括那些游击队员的血。
许多人投降之余为了活命被迫出卖战友，也有的甚至是主动帮助璇玑星进行围剿，对游击队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来自人员和物资的打击是一方面，另一面则是来自精神上的打击……
看到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出卖自己，任凭谁也不会好受。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那些人……
人总是被环境左右，而难以左右环境……
战争已经结束了，织女星已经抛弃了他们，他们在敌人的领土上孤立无援，哪怕再打多少年也不见得能把敌人全部赶尽杀绝，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只会不断失去已有的一切。
但什么都不是绝对的，有的人认为祖国抛弃了自己，而有的人则永远不会抛弃他们的祖国。
这些人被称作‘矿洞兄弟’，他们躲在地下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战争。
对织女星来说，战争已经结束。
可对他们来说，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们躲在最阴暗隐蔽的地道中，喝着污浊的水，靠吃老鼠、爬虫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为食，靠捡来的和偷来的一切东西来武装自己，继续坚持着战斗。
随着人数越来越少，所谓的战斗已经从杀伤敌人变成了暗中破坏，再到最后只剩下各种近乎示威的涂鸦与标志来证明游击队员们还没有停止抵抗。
新历220年，坚持了五年战后游击的抵抗组织被璇玑星连根拔起，城市东北部所有的抵抗势力被彻底根除。
……
新历222年，坚持了七年游击的抵抗组织被摧毁。
……
新历226年，坚持了十年游击的抵抗组织选择了投降。
……
新历230年，在坚持了整整十五年后，最后的抵抗组织仅存的两名成员走出了地道，而剩余的三名成员选择了自杀。
自此，璇玑星终于可以宣布他们迟来的胜利了——六十一名工人市所有的抵抗组织已经被全面肃清。
从新历230年至235年，整整五年，六十一名工人市再也没有抵抗组织的枪声响起，再也没有抵抗组织的炸弹爆炸，就连他们的宣传和消息都杳然无踪。
因为游击队已经被彻底消灭了，所以关于他们的一切消失了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在领土交换之前，璇玑星都是这么认为的——直至今天，织女星在接管城市的时候，在地下网道里听到了枪声，进而找到了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犹如野人一般的……游击队员。
奄奄一息的他已经在地下网道中辗转抵抗了长达二十年之久……
而柯翋翗她们此行就是去迎接这位英雄，见证他平凡的传奇。
他坚持着一个人的战争，从他的城市沦陷直至他的城市光复……
二十年是什么概念？
足够一个人从受精卵到成年……那是一代人的时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又有几个人愿意付出二十年去坚持一件前途不明且随时都有丧命危险的事情……
当一个人的战争进行到如此地步，他已经不在乎胜利与否，坚持这场战争已经成为他全部的意义，支撑他活下去、坚持下去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意义……
人们可以说这是徒劳无功的苦行僧式自我折磨，也可以说这是不识时务的咎由自取，但对当事人来说，这些早已无足轻重，他只想将这场战争进行到底，直至……战争结束。
听罢这一切，柯翋翗沉默不语。
就在她于警校学习、于城市中漫步、于温暖的房子里休息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云山半岛地下，还有人在忍饥挨饿、缺衣少穿的情况下继续为织女星而战……
何等的了不起……
和这样的战士相比，自己这个别人口中的‘英雄’更像是供人取笑的称呼，二者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当汽车停下，柯翋翗看到了排在地下通道口的织女星工作人员，有政府的，警队的，也有军队的，还有其他科学院的观察员，璇玑星的观察员也在其中……
没有人要求他们来，一切都是自愿的，无论是织女星还是璇玑星。
尊敬英雄是织女星战后的一种遍及整个社会的文化习俗，在经历了世界大战的种种苦难后，活下来的人对那些‘为了让他们活着’而战的人，心里除了尊敬外，也无法用什么语言去形容他们的心情了。
随着一道污秽的身影出现在地下通道口，所有人向他投来注视的目光，那人被身边的人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走出地下通道。
柯翋翗站在人群后方看着他，那人衣衫褴褛、污浊不堪，与其说穿着衣服，倒不如说只是将一些布条挂在身上，身上唯一一件完好的衣服还是织女星工作人员披在他身上的。
第五纵队站在高处凝视着下面的一切，依旧是僵尸般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那位最后的抵抗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周围的南斗星观察员目光极为警惕，像猎人一样警惕着四周，生怕再出现前天的事情。
那人蓬头垢面，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洗过脸了，头发凌乱到几乎要打卷了，浑浊的眼球因见到光而下意识躲闪，他用手遮挡着额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一旁的织女星工作人员急忙递过来一把伞为他挡光，他眼球转了转，凭借着伞的阴影，逐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光复了……光复了……我们……赢了……赢了……”
干瘪开裂的苍白嘴唇缓缓张开，从泛黄的牙齿与紫红的舌头间吐出模糊不清的词语。
他走的极为艰难，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在地，之前地下通道的军队想要用担架抬他，但被他拒绝了。
他坚持要走出来，走出他战斗的地方。
从地下走向地上……
从黑暗……走向光……
崔嵬站在人群的侧前方，他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看着这位活到最后的幸运儿，他并没有将口中的水咽下去，而是在嘴里打了几个转，将水壶晃了晃拧好后，他抬手将水壶扔了过去，这才将嘴里的水咽下去。
一位临近的织女星人员急忙接住，入手后发现对方并没有在水壶上附加劲力，换言之，水壶并没有被对方当做暗器投掷，真的只是轻轻扔出，就像随便扔出什么东西一般，让人不由得怀疑起被北极星人是否真有这么好心。
“坚持了二十年！了不起！我崔嵬佩服你！”
他的声音响彻全场，每个人都清晰听到了他的声音，第五纵队微微侧目看向他，而他的声音也穿过了一众璇玑星观察员的耳膜中。
他们的脸色极为难看，在已经宣布彻底肃清当地抵抗后，居然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位抵抗者……还正好被织女星发现了……这可真是让人脸上无光……
璇玑星观察员们不打算多待，转身准备离去，满怀志瞥了远处的柯翋翗一眼，不禁冷笑一声。
听到崔嵬的呐喊，那人微微抬头，看到了崔嵬，他拿过身边人接住的水壶，不顾自己的身体‘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了起来。
在仰头喝水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瞥到了璇玑星的观察员。
他将口中的水猛地咽下，壶中剩下的水因为壶嘴朝下顿时撒了一地，连带着也洒在了他的身上。
随即，整个人昂首冲着准备离去的璇玑星观察员方向大声吼了出来，那声音无比沙哑，仿佛不喊到声嘶力竭便誓不罢休，原本断续的声音在连接起来，将所有的积怨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宣泄喷涌。
“胜利了吗！胜利了吗！璇玑星！你们胜利了吗！只剩我一个了！回答我！”
璇玑星一众观察员微微侧目，冷冷的斜视着他，随即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