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赖以为生的一切都来自战争,你为什么还要渴望和平?
新历215年3月。
中尉获得了勋章,一枚上级颁发的‘璇玑星剿除匪患勋章’,以表彰他带人不顾自身安危深入山林清缴游击队的功绩。
按照上级的说法,战地军事法庭并非作战部队,面对游击队的袭击,本可在脱险后原地坚守等待援军,却选择孤军深入追击残敌,直至将游击队全部歼灭,勇气可嘉,功勋可见,所以颁发了这枚勋章。
中尉觉得这其实是上级措辞上对自己的行为美化了一些,他的行为往好了说是这样,往坏了说就是擅自行动,战地军事法庭的职责可不是清剿游击队,而且山林茂密,自己孤军深入没有被视作‘轻敌冒进’,是因为自己成功清剿了游击队,如果自己没有清剿游击队,而是在山林中中了埋伏,自己非但不会获得这枚勋章还会遭致上级的责罚——当然,自己也可能直接死在游击队的埋伏中,这样或许连责罚都免了,没人会去惩罚一个死人,况且还是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死人……
由于结果是好的,也就没有人会去追究过程中那些不好的地方了,就像士兵们完成了攻坚任务,也不会有人过于关注他们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洗劫了什么东西一样……
在这种时候需要多看好的一面,对中尉这种作出了超越自己职能的选择且成功消灭了游击队的人要多多表彰,以掩盖军队后撤带来的士气问题——不管军方怎么宣传这是战略转移,璇玑星的占领区在逐步缩小是不争的事实。
中尉看着胸前的‘剿匪’勋章,他感受不到丝毫荣誉感。
他有时真的想不通,究竟谁才是匪……
是那些入侵了别人家乡的侵略者?还是那些从侵略者手中夺回自己家乡的人?
但他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他是战地军事法庭的人,知道军纪军规是不能违背也不能质疑的。
作为军人,能做的一切便只有服从与执行。
完全服从指挥才能赢得胜利,坚决执行命令才算纪律严明。
接下来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会选择对抗游击队,直至将游击队消灭为止。
军人理应是不该逃避困难的,但不知怎么,他只希望自己接下来不要再遇到游击队了……
不过……城镇里面应该也不会有游击队了。
并不是云山半岛每个人口聚集区都有六十一名工人市那么复杂的地下网道,那只是个别现象。
比如在眼前这座城镇里就不会出现游击队突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给你一枪这种事情——城镇外的驻军三分钟内就能赶到,况且对方要想进入城镇,得先通过外面驻军那一关才行。
在这里安顿下来后,中尉便带着几名士兵开始巡视城镇各处,就像镇长那样。
他知道自己不是镇长,也知道自己这么走来走去很碍人眼,毕竟战地军事法庭这种机构给人的印象就是不会无缘无故走来走去,只要走到某人身边,某人肯定会觉得对方是在找自己麻烦的,就算表面上不表露出来,心里肯定也已经把他们骂了十七八遍。
但职责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得按照白纸黑字的条令来执行。
战地军事法庭在无案件的情况下有权在驻地周边巡视,有权对发现的那些违反军纪的士兵进行逮捕,尽管每次要逮人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个自称对方长官的人来为对方辩解,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最常见的莫过于‘正在执行任务’。
在打仗的这几年,像这种事情中尉已经是见得多了。
璇玑星对织女星的战争并不是他所参加的第一场战争,早在璇玑星对罗堰星宣战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随军南下参与对罗堰星的战争了。
但那时候璇玑星的军纪非常严明,和在云山半岛这里截然不同。
他起初也觉得困惑,璇玑星军队在罗堰星的领土上不抢不夺,对待当地人客气有礼,借东西从来是准时归还,如果有士兵作奸犯科,根本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辩解,反而连士兵的长官都希望士兵能够受到相应的惩罚……可怎么到了织女星的土地便截然相反了呢?
中尉对于政治懂得不多,‘总院长万岁’的口号喊过很多次,但却连科学院高层的名字都没记住几个,他对此只能进行属于自己的推测——政治上的事情,军队是从来不会对士兵去讲的。
因为罗堰星政治混乱,民众心不齐,加之当地人都是炎族,是璇玑星的同胞,所以璇玑星在罗堰星的土地上会秋毫无犯,以笼络当地的人心。
在罗堰星土地上,璇玑星的民族主义并不受人排斥,甚至许多人认为强大的璇玑星比混乱的罗堰星更能代表自己的利益,对璇玑星有相当程度的归属感,罗堰星的民族主义与璇玑星的民族主义本质上都是大炎民族主义,因此二者虽然隶属于不同的政权,却出自同源,随着罗堰星的败退而开始合流。
所以说,罗堰星民众是璇玑星获胜之后的盟友,是可以轻易笼络的‘自己人’。
可织女星不同,当地民族众多,炎族人口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大炎民族主义的土壤并不稳固,璇玑星在这里的统治成本比之罗堰星迅速提升,为此,璇玑星才一面笼络当地炎族,一面消灭当地异族,为的便是分化当地的凝聚力,让二者产生割裂,进而相互敌对,从内部瓦解敌人。
此外,太阳纵队的力量随着璇玑星侵入云山半岛而得到提升,这些黑太阳主义者终于有机会在异族土地上践行他们的信仰了……加之璇玑星如今在云山半岛开始撤退……种种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这一连串的悲剧……
中尉巡视了一圈镇子,没有发现什么违反军纪的事情,或者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正在进行的任务’——这里即将成为战场,士兵们都在忙着加固工事,那些被征调的当地人也被迫‘自愿’帮助璇玑星修筑堡垒……
当中尉返回驻军指挥部的时候,他看到了两个女孩被人连拖带打的扯进了指挥部,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另一个根本就是小学生。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强■已经成为璇玑星军队的家常便饭,就连长生殿都就近建在离指挥部只有一条街之隔的地方。
中尉跟在后面,但没有进指挥部,而是在门外观察着室内的一切——毕竟指挥部也在他的巡视范围内。
军官打了两个女孩好些耳光,大一点儿的女孩将小女孩挡住,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对方,让之免受军官的毒打。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女孩的鼻孔流出,就像一条蚯蚓般爬到了女孩的唇上,钻进了她的口中,那味道腥涩而令人厌恶,但她既没有擦拭脸上的血也没有吐出嘴里的血,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任人打。
她不站在那里被人打又能如何呢?在场的人她一个也打不过,而且对方手里还有枪,只要抬起手就能要了她的命。
看来并不是要强■她们,没人会去强■一具被打的皮开肉绽的躯体,这反而让中尉稍觉安心。
打仗这几年,他的下限在被不断的刷新,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与道德沦丧无异,与炎族九千年文明所提倡的道德渐行渐远。
两个女孩仅仅是没有被强■都会让自己觉得庆幸,进而忽略她们被打的一切……太荒谬了……
中尉从军官手里的东西还有喊声中大致明白了这两个女孩被带到这里的原因——她们不是普通居民,而是游击队的人,在路灯旁贴抵抗传单的时候被巡逻队抓住了。
中尉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传单,上面的内容也不复杂,就是号召当地人不要为璇玑星服务,璇玑星很快将被赶走,希望当地人积极支援织女星的反攻,不要相信璇玑星的宣传之类的……
这种传单几乎云山半岛上每个地方都有,而且风格均不尽相同,有时候也不得不让人感叹织女星的人手很巧,居然能做出这么花样繁多的宣传单。
也许是打累了,又或许是看出这两个女孩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军官一把扯过椅子坐下,冷眼看着两个女孩。
“把她们送到长生殿当长命女。”
随着军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士兵们冲过来将二人带走。
年纪小一点的女孩似乎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已经变了脸色,她抓着小女孩想要从士兵手上挣脱,但很快就被强行分开,相继拖向门口。
“我不要……不要当长命女……放开我表妹……”
但没有人会听她的话,她的声音也不需要被人听到。
伴随着一声枪响,小女孩倒在血泊中,年纪大一点儿的女孩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表妹的尸体就这么倒在自己面前,她惊恐的向侧面看去,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中涌出。
那是一支硝烟未尽的手枪,正停在她的额前。
“利中尉,这是怎么了?”
军官见状急忙起身迎了上来,他只是个下尉,比对方还低一级——即便高一级也没用,对方可是战地军事法庭的人。
“根据璇玑星战争部下达的军令,所有游击队被捕后应就地处决以示警告,像这种大战将至的情况下更应严格执行军令,送去当长命女能起到警示作用吗?一枪杀了也就是了。”
随着中尉话音落下,女孩的太阳穴绽开一道血莲,紫红色的液体溅射在军官的脸上,也溅射在中尉的脸上。
他面不改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军官。
军官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对士兵下令。
“对对对!利中尉说得对!这种冥顽不化的游击队是得杀了以儆效尤!快把尸体吊到外面的路灯上!”
中尉看着两名女孩的尸体被拖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很少叹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