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死生之间有大彻悟。
璇玑星的人迅速散去。
他们不是害怕崔嵬,也不是害怕北极星,而是不想多生事端,尤其是在撤军行动的间隙生出事端。
崔嵬不过是个逞凶斗狠的鞑子,北极星也不过是个割据一方的流氓政权,想要对付他们有的是机会,璇玑星只是不想在自己的土地上对付他们——至少金色鱼钩市目前还是自己的土地。
石碑最终还是被璇玑星运走了,黎绮玮只能望着汽车尾气干瞪眼——她没有兰溪芳的那些特权,什么也阻止不了。
弗莱彻冷冷的看着兰溪芳,兰溪芳明明有权力去阻止对方的,但却最终没有这么做,说到底因为不是她的东西,所以她丝毫不在意吗?
兰溪芳注意到了弗莱彻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沉默是在加剧对方同自己的不信任感,但她别无选择,她确实拥有很大的权力,但行使这些权力是要承担风险以及付出代价的,为了不破坏中子星与织女星合并的大业,她必须谨慎使用自己的权力,避免失去三大理事会的信任。
那块石碑很有历史价值不假,但比之有价值的东西太多了,她此刻不能在璇玑星的领土上为了这块石碑横生枝节——三大理事会需要看到的是撤军行动圆满完成,而不是一路上各种对撤军行动无益的琐事。
柯翋翗在世事市救人的事情已经传进了三大理事会的耳朵,但那件事情本身对三大理事会影响不大,他们也没有过于关注,反而是昨天负荆党旗帜的事情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毕竟负荆党的问题一直都很敏感,三大理事会内部持异见者甚多。
在三大理事会目前变得敏感的情况下,撤军行动再出现什么事便很容易刺激到他们……当老虎睡着了,你在它周围跳来跳去,它自然对你没什么反应,现在它醒了,你要是还跳来跳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人们可以说‘肉食者鄙’,只顾眼前既得利益,不管文物历史价值,但国家政权……它就是这样的。
在庞大的利益面前,历史、文化、环境乃至人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
为了攫取乃至维护这些利益,执政者可以篡改历史、背弃文化、破坏环境乃至损害人的生命——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和政权是封建还是现代无关。
兰溪芳对此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告诉黎绮玮——只要织女星还存在,织女星的子孙后代在未来便还能见到。
柯翋翗心情很不好过,她今天第一次知道满怀志已经结婚的消息,不知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同对方恩断义绝,各种狠话也说出去了,为什么此刻会感到一丝难以言明的苦涩……
因为那个和他结婚的人不是自己?还是因为意识到他在已经结婚的情况下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过去的话已经不再是发自真心,而是纯粹的虚情假意?
自己太傻了……也太软弱了……
自己怎么能到现在还对璇玑星的人抱有幻想……
柯翋翗自认为不是恋爱脑,也不是那种下不了决心的人……但总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
在自己同满怀志于世事市决裂后,她始终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云华中学又一次见到对方也仅仅是平静的擦肩而过,心中丝毫没有波澜,这次也是如此,直至崔嵬说出了那些话……
他一定早就知道满怀志的事情,所以才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根据她这几天的观察,北极星的人总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是喜欢横插一脚捣乱的态度,就像那种没有什么目的却只想一心使坏的小孩……
可自己也不能怪他……满怀志做了什么就是做了……无论怎么掩饰都是徒劳的……
利与义在旁边看着她,他与柯翋翗自离开宾馆一路走来便始终无话,一来是没什么话题,他二人的性格差异还是很大的,很难说得投机,至于另一方面,出了昨天的事情,哪怕自己今天能够重新与对方并肩而行,但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注定不会在彼此的记忆中磨灭——看柯翋翗此刻的状态虽然与平时无异,但利与义能肯定对方此刻一定想到了满怀志,二十年前试图烙印在脑海的记忆岂是转眼间便能磨灭的?
他没有资格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因为他其实和柯翋翗一样,同样对二十年前的记忆念念不忘,只不过柯翋翗回忆起的那些应当是快乐的经历,而他的这些记忆则并不让人愉快。
柯翋翗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与平时无异,但她却不想在璇玑星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软弱……
她自顾自的走开,但转念又想到利与义和满怀志是不同的,前者虽然曾是敌人,但如今是自己的同事,自己不能用看待满怀志的眼光去看他。
一想到这里,她转过身看了利与义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利与义却能明白她的想法——柯翋翗是很单纯的人,很容易被人猜到想法。
其实她这种性格并不适合当警察,不过换个角度去想,也许正是这种性格与警察职业的组合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进而造就了眼前的柯翋翗。
利与义不由得侧目看着满怀志乘车离开的方向,他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毕竟被崔嵬踩在脚下嘲笑了一番,多说一句话便是多受一分嘲笑。
他的样子十分狼狈,整齐的军服上尽是褶皱与尘土,甚至还有一大块痰渍——崔嵬将他拖下来的瞬间还不忘朝地上吐一大口浓痰,倾其所能的恶心满怀志。
也许他真的看不起满怀志,也许他只是借此来向织女星……或者是柯翋翗卖好,也可能二者皆有,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情让他丢尽了脸面。
利与义很清楚的记着满怀志离去时看向自己的目光,那表情就像充满了轻蔑与鄙夷,就像在说‘你这种叛徒只配玩我玩过的东西’,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满怀志看得清清楚楚,眼睛虽然不会说话,却比刀剑更加锋利,他不会忘记那个眼神的。
他根本不尊重柯翋翗,柯翋翗只是他眼中可有可无、能被随意把玩的物品,他不知道满怀志过去是怎样的人,但能让柯翋翗挂念二十年的人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加入璇玑星后,在屠杀马车夫村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满怀志了。
而加入浴血军后的青云直上让他无法再用过去的心态去看待柯翋翗……
利与义不介意自己被侮辱,他确实背叛了璇玑星,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只要他从此远离柯翋翗就好。
不知为什么,利与义看着那远去的尾气,他心里隐约有些羡慕满怀志,他不羡慕对方的军衔、地位,也不羡慕他的权势,只是羡慕他能先认识柯翋翗……
不过也没什么可羡慕的……即便自己先认识柯翋翗,那时的柯翋翗也不是如今的柯翋翗,自己见到了也可能只是与之擦肩而过,不会留有丝毫的印象。
自己在乎的是如今的柯翋翗,尽管过去的柯翋翗依旧是如今柯翋翗的一部分,正如过去的利与义是如今利与义的一部分一样。
他轻叹一声,不知自己为何叹气。
他就这样踏上了返回宾馆的路,从哪里来终究要回哪里去……
第二天的撤军行动很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以至于平静的令人感到意外。
崔嵬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出现,而满怀志却再没有出现过。
理论上撤军结束后,观察团是可以再逗留一天,因为还有欢送仪式。
但正如观察团没有一同抵达世事市一样,如今也没有一同留下等待明天的欢送仪式,很多科学院彼此关系不好,不想一起同行,比如璇玑星当天夜里便乘船离开了云山半岛。
看着离去的运输船,柯翋翗的脸上无悲无喜——那艘船悠悠远去,已经将她的悲喜全部带走,她伫立于此只是基于观察团的礼仪以及织女星对其他科学院同道的尊重,毕竟这里已经是织女星土地,欢送其他科学院同道本就是织女星应尽的地主之谊。
新历213年,璇玑星登陆云山半岛。
新历235年,璇玑星撤离云山半岛。
随着运输船远去,被璇玑星占据长达22年的云山半岛终于完整的回到了织女星手中。
璇玑星从海上来,最终从海上去。
为了这一天,多少人前赴后继……
为了这一天,多少人舍生忘死……
终于……光复了……
柯翋翗心情复杂的看着脚下的土地,看着金色鱼钩市的港口,她不知该说什么,也或者一切尽在不言中。
北极星科学院是所有科学院中最后一个离去的,崔嵬吃的肚子都要冒尖了,他一面打着饱嗝,一面对织女星告别,还邀请柯翋翗去北极星访问,柯翋翗对此不置可否,她可没有资格代表织女星,很多事情不能随便应答。
而崔嵬见状则是哈哈一笑,说出了令柯翋翗震惊的话。
——壳市之光!即便不能来访问,来我们这里玩也好啊!我们那里虽然穷,但民风淳朴,你的名字就连我们院长都知道了,他还想见见你呢!
柯翋翗只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北极星院长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多半是崔嵬随口胡说的……
待当各个科学院相继离开后,知更鸟俱乐部便返回了原木市。
在途中经过世事市的时候,柯翋翗又去了那个女孩被杀的地方,在她被杀的地方已经立了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关于她的事情。
柯翋翗多想告诉她目前的一切,可惜的是,她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而像她这样的悲剧,还将继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