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无法弥补损失,只能加重苦难。
不安的情绪在战教班蔓延……
所有人都靠在树旁一言不发,微弱的火苗燃烧在中间的空地上,映照出一群面如死灰的失败者。
魏克斯依然拄着他的剑,只不过从站着变成了坐着,鲍曼拿着教典在心中默念,而曼施坦因则是揉搓着手中的四枚臂章,他心里清楚无论怎么揉搓,这四枚臂章的主人都无法活过来了,自己此刻所做的不过是寄托哀思罢了……
战教班是在世末大战后抽调人手组成的,曼施坦因在此之前并不认识战教班其他成员,但一起作战这么多年要说全无感情,那是自欺欺人。
但战争就是战争,很多时候不能全凭感情用事,感情在铁一般的战争法则面前是无用且累赘的。
勒布、贝克尔、博克、凯特尔……
三分之一的减员均出自一人之手……
曼施坦因开始思考这次的追击还有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
自己来到黑雪森林是为了对抗翠玉花圃,而目前出现的战斗减员都和翠玉花圃无关……
他可以就这样带着战教班离去,但回去之后要如何解释呢?
在双方个体战斗力接近且人数优势为十二比一的情况下,己方折损四人却没能杀死对方……
曼施坦因并不畏惧上面人的诘责,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从来只有他以少胜多的时候,何曾有过敌人以少胜多的时候……
如果就这么离去,放任那个杀害勒布他们的人继续活着……勒布他们岂不是白白死去了吗?
曼施坦因靠着树,想到了过去的许多事情。
世末大战的时候,他作为常夜教团的一员在‘东线’与诸神选民作战,那时的他还没有‘夜巡’的‘编号’,甚至连司祭都不是,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司事,他连这场战争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都不知道便随着众人奔向战场。
当他第一次踏足那片焦热的土地,只听见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响彻旷野,而他却对此无动于衷,他已经为眼前的恐怖景象所战栗,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以至于令他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那种断臂残肢堆积如山、鲜血如瀑布一样冲刷大地的景象令他至今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死者被践踏碾碎,生者被斩尽杀绝。
名为诸神选民的人形怪物犹如地狱恶魔般横行战场,将所见之物尽数毁灭,将所聆之声悉数终结。
曼施坦因对于红主的信仰虽谈不上狂热崇拜,却也称得上忠实笃信,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怀疑教典中出现过的内容。
——红主将从地狱的奴役下拯救虔诚的子民,引之踏上通往天国的阶梯。
红主……真的是恶魔的对手吗?
曼施坦因第一次对教典上的内容产生了质疑与动摇……
恶魔和诸神选民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不断有新的同伴支援上来,但他们很快就倒下了,然后是更多的人支援上来……不断重复着杀与被杀的死循环……
在东线的惨烈战况下,每一名冲上战场的深红联盟成员生存时间平均下来只有3分25秒……
曼施坦因至今仍记得在那个让他血液都为之冰冷的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不断有战友在他面前被杀,到处都是滚落的头颅、飞溅的血浆……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
最终诸神选民败退了……
他们突然开始自相残杀,然后狼狈逃走,只留下无数堆满河道的尸骸——因为河道里的尸体已经堆满了数公里,充斥着血色的河水也不再流动了……
后来曼施坦因才知道,在最惨烈的‘南线’参与主攻的‘十王’被杀了,诸神选民失去了十王的统领便如乌合之众一般迅速溃散,那些实力仅次于十王的人每一个都想成为新的十王,原本就矛盾重重的他们迅速陷入内斗,以至于被深红联盟各个击破。
这场惨烈程度可谓古今未有的世末大战居然以这种荒唐的形式落幕了……
打扫战场的时候,曼施坦因遇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诸神选民成员,虽然对方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几乎将其完全毁容,但他对这个人还是是印象的。
他清楚的记得这个人一手持斧,一手持刀,在战场上斩杀了七、八十名深红联盟的成员,和自己一同来到战场的常夜教团战友有一大半皆命丧其手。
凯塞林……
魏特曼……
布劳恩……
与这些战友平日里的一起生活的景象浮现在眼前……而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
曼施坦因拿剑靠近对方,他把剑架在对方颈中,可对方浑然无惧,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仿佛在嘲笑曼施坦因——如果我此刻没受重伤,你马上就得死!
曼施坦因不会放过他,如果放过他,凯塞林他们就白死了。
常夜教团有仇必报,而且马上就报!
他用力挥动剑刃,将对方的头颅斩下,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曼施坦因立功了,他杀死了一个诸神选民的小首领,但他却觉得这样的功劳毫无意义,立功能让死去的战友活过来吗?
他杀死对方并不是为了立功,那只是受愤怒驱使的复仇行为。
自己现在……是冷静还是愤怒呢?
曼施坦因不知道,如果自己是冷静的,又怎么会选择深入追击?
倘若自己是愤怒的,又怎么会如此平淡的面对战友的死亡?
或许冷静与愤怒两者并不冲突,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得以体现。
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勒布是背后中箭死亡的,他是在对敌方箭矢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杀的。贝克尔也是如此,他虽然躲过了敌方箭矢的攻击,却没来得及发出信号便被回转的箭矢从背后杀死。
相比之下,勒布是在正面对敌的时候被暗算,贝克尔则是在对方发起攻击后遭遇暗算。
至于博克与凯特尔则是被对方用地母爆弹暗算……尽管凯特尔的最后是被对方用箭正面射杀的……
曼施坦因扪心自问,他应当为凯特尔的死承担责任,因为他没有救回凯特尔,甚至到最后已经没有了救援的想法,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凯特尔死在自己面前……
不过魏克斯起身的时候,对方箭矢随之而至,显然是对他们的位置了如指掌——或许有黑暗视物的能力。
从其杀害贝克尔之前曾潜伏于水下来看,对方水性较好,擅于夜间袭击,在森林这种地方活动自如,或许是长期生活于此的人,虽然只有一人,但在对方熟悉的环境里行动对战教班存在客观上的不利因素。
她究竟为什么要杀害贝克尔?如果杀害勒布是为了脱身,那她已经逃离了村子为什么还要专门返回来杀害贝克尔?
不……对方并不是要杀害贝克尔,而是要对战教班全体成员无差别下手,即便去河边取水的不是贝克尔,她也一样会下手杀害。
可能存在的原因太多了……对方曾在某些地方因为某些原因受到过常夜教团的伤害或者是对方熟悉的人曾在某些地方因为某些原因受到过常夜教团的伤害,她所作所为是为了复仇。也可能她是敌视法米利昂教的异教徒,甚至有可能是找错了人,把常夜教团和别的什么公会弄混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得死。
她是常夜教团的复仇目标,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手上有着常夜教团四条人命的她加以宽宥……
常夜教团与对方已经是将彼此视作不死不休的宿敌,任何多余的怜悯都是致命的,对方杀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已经不在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得死。
眼下对方已经逃进森林深处,此刻或许已经设置好重重陷阱等待着己方涉足,还应该继续深入追击吗?
之前的追击是正确的,对方急于脱身恰恰说明对方在森林中并无陷阱之类的准备,倘若真的有所准备便不会急于脱身,而是和己方继续纠缠下去,直至将己方引入陷阱为止。
对方此刻是怎么想的呢?
断定己方会因为失去战友而急于复仇,不顾一切的朝着森林深处继续追杀吗?
还是认为己方会知难而退,撤出森林以便从长计议?
曼施坦因不觉得敌人很蠢笨,他觉得敌人非常聪明。
如果换做是他就会选择后者,进而在撤退的路上加以袭扰,继续对战教班造成损失。
不……不……如果将自己代入的话,自己只会假装逃往森林深处,借此机会暗中迂回至战教班后方,在战教班的撤退之路上加以埋伏……如果有把握甚至可以再次接近战教班,伺机寻找落单者加以杀害。
撤退的道路隐藏着如此不可预测的危险,以至于曼施坦因不得不认为将计就计是一个诱敌现身的好办法……
【等天亮后,我们撤回村子。】
魏克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看着曼施坦因,满眼的不可思议。
【仇不报了吗?】
曼施坦因看了他一眼,继续闭目后靠。
【想报仇就要适当的撤退。】
【诱敌深入吗?】鲍曼明白了曼施坦因的意思,而曼施坦因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有一种胜利叫做撤退,有一种失败叫做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