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入战场之前务必要放弃幻想。
达克尼斯山北部的山口是兵家必争之地,向南可跨过达克尼斯山,兵锋直指山南海岸线,向北可饮马昆古河,横扫昆古草原。
在古代,来自阿纳斯塔西亚山以东的游牧民族不止一次确认过这一点。
然此刻停留在这里的并非古时横扫北大陆的游牧民族,也不是征伐四方的法苏民族,只是一群残兵败将罢了。
弗斯特冷眼看着通往达克尼斯山的道路,他明明看上去还不到十五岁,却给人一种已经活了五十岁的沧桑——就实际年龄而言,这个数字甚至更长。他曾追随黑衣督军共同建立银血黑军,是这一组织的元老功臣,作为最初的十二领军之一,‘鹰蛇’弗斯特之名在这达克尼斯山也算是响彻四方,他怀念过去的岁月,然感慨岁月匆匆实属无用,那已经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
“哥,怎么又望着天空发呆,这不像你性格啊!”
营帐拉开,一名与弗斯特外貌相仿的少年走了出来,比起冷漠不语的弗斯特,他一脸的桀骜不驯,大有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架势,黑布条斜着裹住一只眼睛——或许在那黑布下面已经没有可以被称作眼睛的部分了。
他头上戴着和弗斯特一样的四方形黑帽,帽子的四角微微翘起,一枚‘丫字架’标志斜着镶嵌在帽子侧面,暗示着他德迦勒黎教信徒的身份。
虽然弗斯特也戴着同款帽子,但上面却没有丫字架,这种帽子是达克尼斯山当地民族的传统服饰之一,叫做德什卡。
通常情况下,非德迦勒黎教信徒不会在德什卡上佩戴丫字架,但这并不代表弗斯特就不是德迦勒黎教信徒,他只是把丫字架戴在衣领内侧了。
“怎么了?老弟,也想和你哥我一起吹吹风吗?”
弗斯特的声音颇为苍老,好像已经半截入土一般,一句话只有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能透出些许属于年轻人的嗓音。
即便是‘鹰蛇’也终究会有不复当年风采的一日,弗斯特对此是心知肚明,只是有所不甘罢了。
“你没这个爱好。”
弗列特看着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是心脏又……”
“是有能怎样?我们摆脱不了‘死握令’,要么将之视作痛苦忍受,要么将之视作恩赐享受。”
说到‘恩赐’的时候,弗斯特语气颇有自嘲之意。
他一面自顾自的说着,一面走向弗列特,伸手抚摸着对方脸上那黑布条。
“心脏被人捏住的感觉和你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费列特心中一沉,想起了当时的一幕,他不由得神情黯然。
“哥,要不是你当时替我挡了那一下,你心口也不会挨上……唉!”
“叹什么气啊!如果我不替你挡那么一下,你就死定了,红衣督军当时是真的想要你死。”
弗斯特收回手,望着谷口下面的营地,语气透露着寒意。
“仅仅因为你提出反对意见就要当场除掉你,看来是嫌我们这些老人碍眼啊!”
他看着营地里正在忙忙碌碌为伤员治疗的少女,仿佛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比起梅丽尔这些后起之秀,像我们这种不中用的老人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换个角度想,红衣督军只是做了白衣督军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事情。”
“你以前说过,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改朝换代都是这样。”
弗列特颇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如今的十二领军几度更替,黑衣督军的旧部早就四分五裂,难成气候。
“是的,这次兵败,红衣督军一定会把责任归结在我们身上。”
“归结在我们身上?我已经提醒过她了!可是她听吗?”
“一个组织的领导者是不会认错的,永远不会。”
“那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
“就这?”
弗列特不认为红衣督军会这么放过他们,他已经丢了一只眼睛,如果这次把兵败的责任也归结于他们,惩罚只会更加残酷。
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眼窝开始隐隐作痛,就像被人用手攥住一般。
该死……死握令又开始了……
“老弟,又发作了吗?”
弗斯特留意到弗列特的细微动作,死握令就是这样,命中即无解。
“和你一样。”
弗列特苦笑一声,他能看出弗斯特的死握令也发作了——这种痛苦将伴随彼此一生。
比起发作时的巨痛,两个人更在意的是发作时带来的实力暂时性失控——在之前的战斗中,两个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明明可以轻易命中对方,但原本驾轻就熟的‘奔涌恶浪’却在半途戛然而止,就像鼓起一口气冲刺却突然感到呼吸凝滞,没跑出几步就不得不停下大口喘气。
如果不是自己反应迅速,此刻已经去见黑衣督军了。
虽然死握令同时发作让两个人实力不稳,但彼此的感知力却仍捕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一方面是二人在死握令发作的情况下,不得不专注于感知提防潜在的威胁,另一方面则是来人在气息隐匿上过于外露——亦或是对方有意为之。
两个人不约而同朝营帐内看去,只见一名红衣中年道姑正在营帐中央闭目直立。
“神丽散人?有何贵干?”
弗斯特虽然态度有礼,但心中却对道姑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这位神丽散人是岑君的门徒,全身上下充满了谜团,就和岑君一样——弗斯特在银血黑军也算待的久了,除了知道岑君来自东大陆,掌握诸多诡秘术法外,其余一概不知,即便在最初的十二领军中,岑君也是最早追随黑衣督军的一个。
和他有关系的人最好小心一点儿——因为他属于红衣督军那一派。
“恩师命我同二位谈谈。”
神丽散人态度不卑不亢,自始至终眉目都不动一下,像看透了红尘俗世的超脱之人。
“谈谈?”
弗斯特兄弟对视一眼,不明对方话中含义。
“谈一谈关乎二位的生死祸福之事。”
“哦?这我倒想听一听。”
弗斯特嘴上轻描淡写,但心里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他迈入营帐,警惕着周围的每一缕空气——如果对方真的心怀叵测,那用来对付自己的最佳办法就是下毒。
当然,反之也一样。
弗列特斜眼看着他的兄长,袖中五指已然成爪,只要他兄长稍有动作,他便会配合兄长的剧毒扑上去。
但二人并未察觉到任何杀气,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敌意,彼此对视一眼,两人随手扯过木椅,坐在了神丽散人对面。
“二位心中所想,恩师心中有数,如今有一个供二位挣脱枷锁的机遇。”
“什么机遇?”
弗斯特的椅子比弗列特稍微靠前,他通过背在椅子后面的双手摆出手语,示意弗列特看自己手势行事。
他使用的是一种流行在德迦勒黎教内部的手语,因为这种手语随教义相关的礼仪传播,所以非德迦勒黎教信徒不会接触到这门手语的相关知识。
“颠覆红衣督军。”
虽然在此之前隐有预感,但二人从未想到过神丽散人会说的如此直接。
“哥……”
弗列特正要开口,弗斯特已经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脑海中快速闪过与之相关的一切,岑君是坚定的红衣督军一派,为何会在此刻倒戈相向?还是说他派神丽散人是来试探自己与弗列特?亦或是这并非岑君的意思,而是神丽散人私下的个人行为?
多年养成的小心谨慎让他在面对模糊不清的结果时尽可能保持观望状态,不要贸然选择。
“我没听错吧!红衣督军的拥趸要窜动别人颠覆红衣督军,接下来是不是再打算以‘清除叛徒’的名义将我们当做邀功的台阶啊!又或者我们现在将你交给红衣督军可以反将一军?”
“弗斯特领军不必讲反话,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只是在用言语试探我。”
神丽散人依旧闭目站立,仿佛对面前二人暗藏的杀机毫无察觉。
“你们二位对红衣督军并无好感,况且二位身中死握令之缚,纵是红衣督军也没有解救之法。”
弗斯特冷眼看着神丽散人,思索着对方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一旁的弗列特沉不住气了,即便弗斯特用手语示意他不要冲动,他最终还是冲口而出。
“听你的意思,难道你有什么解救的办法吗?”
“当然有,恩师经过冥思苦想,最终找到了摆脱死握令之缚的办法。”
“什么办法?”
弗列特迫不及待的问道,他知道这样急切的询问会让己方在博弈中陷入被动,但如果能让自己的兄长摆脱这种难忍的痛苦,他也不在乎什么主动被动了。
“老弟,你先冷静一下。”
弗斯特知道对方不会将解救之法说出来的,对方有意将之作为筹码,怎会轻易说出?
既然所谓的解救之法是岑君提出的,那今日神丽散人说的话便是岑君的意思了。
看来这个老鬼也不是真的拥护红衣督军,平日里对红衣督军的支持多半是装出来的,心里恐怕早就想取而代之……
毕竟红衣督军是白衣督军指定的继承人,白衣督军当初取代黑衣督军的过程充满血腥,为此元老菲丽丝等人脱离银血黑军,岑君虽未脱离却数十年不理事务,只定期参与领军议事,但从不发表意见。
白衣督军失踪后,众人对于其选定的继承人红衣督军并不满意,但岑君力排众议,率先拥护红衣督军,如今想来,他是觉得红衣督军比白衣督军好对付……这个老狐狸……
“神丽散人,你不会觉得我真是个小孩吧!你所谓的解救之法口说无凭,难道因为你这么一句无从验证真伪的话,我就要协助你颠覆红衣督军?”
神丽散人取出一支卷轴扔向弗斯特,弗斯特抬手接过。
“弗斯特领军,既然你质疑恩师研究出解救之法的真伪,那你们二人不妨现场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