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曾做过无法实现的梦。
盛太平从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多好听,毕竟不是自己起的,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愿叫什么‘盛饭’、‘盛汤’,也不叫什么‘盛太平’。
虽然有人会叫他‘太平兄’,比如威尼尔那个阴恻恻的鬼东西,或者是岑君——这个鬼道士一般把‘兄’改成‘先生’。
但他自认为一生中从未和‘太平’这个词扯上过一丝关系,在他的人生里充斥着背叛、胁迫、妒忌与猜疑——在遇到岑君之前,这些东西从未停止过在他的生活中出现。
他原本是逃避战乱的小人物,只想躲避那毁了他家乡的‘血义大战’。
但逃到北大陆也不见得就高枕无忧,实力低微之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这世道本就如此,好人无过,恶人无错,唯有弱者,永受灾祸。
他和别人开始组队盗墓,并不是为了什么陪葬品,而是寻求什么劳什子天造道具,究竟那是啥他现在也没弄明白。
道具这东西是起始日之后才有的,跑到千百年前的古墓里能找到吗?
总之盛太平为了混点儿吃喝,索性跟着这群疯子胡闹下去,反正最后也整不出什么名堂,能吃饱饭、不被杀,他就很知足了。
可谁能想到这么简单的梦想竟如风中败叶一般,转瞬便碎裂开来。
在这北方大地上居然还有不止一伙人在找什么天造道具……他们和另外一伙人起了冲突,然后被杀的七零八落……回想起来,盛太平只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居然在混战中侥幸未死……
但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一个更加痛苦的开始……
他被当做‘标靶’了……
何为标靶?标靶是为了被箭射中而存在的,他就是吸引箭的标靶。
行进的时候被放在前面充当肉盾……
撤退的时候被放在后面充当路障……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而他永远都是等着被杀的那一个。
在一次次几乎是有死无生的苦难中,盛太平饱受折磨,直至最后一次,他被丢出来吸引火力,这一次他没能延续以往‘遍体鳞伤活下来’的侥幸。
他倒在血泊中,整个人奄奄一息,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操■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令人不甘却又透着一丝欣慰。
但他没有死,岑君救回了他那大半个身子已踏入鬼门关的生命,甚至还传授给他‘阳神御鬼术’,但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他必须永远受这个臭道士的控制……
换做常人断难以接受这种要求,然生死存亡之际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更何况这对他而言这未必不可接受,在此之前,他已经习惯了受人操控——无论是盗墓的时候还是当标靶的时候……
仅仅是吃饱饭……不被杀……这远远不够……
他必须变强,变得比自己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强……
一想到这些,他的精力便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一切都是为了不被人当作垃圾一样随意丢弃……
岑君的眼光确实独到,他认为盛太平在‘阳神御鬼术’上有天赋,盛太平果然在这上面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成就,只是不知道这成就是基于他与生俱来却不曾被人发现的天赋还是他为了变强不顾一切的勤奋与钻研。
但盛太平并不满足于此……有时他望着岑君的背影,总是会不由自主的陷入思考……
他……是自己无法逾越的高墙吗?
盛太平晃晃头,将杂念从脑海驱逐,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是会陷入一些对过往云烟的幻想……
许是这计划来的太迟了……漫长的时间磨平了自己的心性,让自己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为了这个计划,他等了十二年,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而他所付出的这漫长的十二年却不属于他的人生,那是他为了成就别人的伟业所付出的……
一想到这里,盛太平不禁心中郁结,脚步也加快了许多,将同行的威尼尔抛在了后面。
又抽什么风?
威尼尔对盛太平无甚好感,他觉得这人无聊透顶,甚至可以说和正常人的想法不在一个世界里……
哪有人天天板着脸自虐般折磨自己的?难道不知道人生是充满乐趣的吗?自己不去寻找乐趣反而觉得世界无趣……除了变强一无所求……太可悲了……
威尼尔和盛太平不同,他有梦想,尽管比较遥远以至于让人觉得非常不切实际。
威尼尔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够被世人接纳,从此流传于阳光下……听上去似乎并不遥远,但如果世人了解到他的研究需要付出不计其数的生命作为代价,而每个人都不能确保自己排除在这个代价之外,那这个梦想就遥不可及了。
威尼尔把毕生的心血都投入到他的研究中,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永远是愚昧的,他们看不出自己的研究具备何等重要的价值,只会用‘付出什么代价’、‘是否值得’、‘有什么意义’之类不思进取的空洞话语进行发问。
他们停留在原地踏步,不断为前进者制造障碍,还要以‘理性’、‘道德’这些陈腔滥调自居社会制高点,仿佛人数众多的他们才是真理的化身,而前进者不过是阻挡他们真理车轮的螳螂……
何等的可笑……就因为世人的无知与短视,他的研究就只能永远付诸于阴暗无光的地下,连拿出来放在阳光下的资格都没有……
但威尼尔没有盛太平那么苦大仇深,即便世人不理解甚至是憎恶他,他依然热爱这个世界,相信世人的眼光终究会接纳那些他们曾经因无知傲慢而鄙薄排斥的‘研究成果’。
就像历史上‘地平说’也曾盛极一时,拥趸无数,那些反对者无不被人视作胡言乱语的疯子,但最终胜利的却恰恰是反对者的‘地圆说’……
如今只不过是历史重演,他就是那个世人眼中胡言乱语的疯子。
自从起始日后,达克尼斯山多出了许多高大的翠绿色树木,被称之为‘翠海’,而银血黑军就是在这翠绿色的树海之中成立的。
威尼尔不喜欢这些树,因为这些树让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非常宁静,而他不喜欢这种宁静。
按照岑君提供的地点,两个人迅速穿越林间,沿着翠海一路奔走,最终看到了林间的点点火光。
魏特曼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老年壮汉,白色的络腮胡让人怀疑他已经七老八十,但精壮的身躯却又让人觉得他连三十都没有。
作为银血黑军创建之初的元老,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强敌命丧他双拳之下,‘穿山鬼卒’之名响彻银血黑军。
但这一次他败北了,纵然银血黑军在白衣督军手上异军突起,却终究不是那些老牌深红系公会的对手……
虽然不甘心,但也必须承认这就是事实,事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他就像一座山一样坐在那里,久久的沉默,不知是在反思败北还是在担忧未来。
“好了,不要再纠结于什么有的没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回去交差。”
一旁的女性拍了拍魏特曼的肩膀,无奈的摇摇头。
她身材极为高挑,过于凸出的部位总是时不时吸引周围玩家的目光,她玩味的看着面前的篝火,那一蹿一蹿的火苗就像人的心跳,让她想到了那对倒霉的兄弟。
“我们六路人马就回来四路残兵,突然有点羡慕死了的两个,至少他们不用面对那个发狂的小丫头。”
魏特曼像石像一样缓缓侧目,看着眼前凸出的两团雪白,他面无表情的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沉默。
虽然罗兰总是这样,但魏特曼觉得领军应该以身作则,端正着装举止,比如将最上面的三个扣子系好。
不过他与罗兰平级,没有资格像督军一样要求罗兰应该如何如何做,况且以罗兰的性格,即便以平级的态度提出建议,对方也不会听取。
事实上,他对罗兰所说的话并未放在心上,虽然红衣督军在才能上不及白衣督军,但她终究是白衣督军选定的人,亦如白衣督军是黑衣督军选定的人一样。
他是黑衣督军时期的元老,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眼睛微微转动,而一旁的罗兰也漫不经心的冲他点了点头,随即一脸郑重的打量着四周。
罗兰发现没有人向自己投来那种炽热的目光了,是自己的魅力衰退了?还是自己的扣子解开的还不够多?
罗兰对这一点非常自信,因此她才能察觉到周围的异动——人正在逐渐消失……
就像字面意义那样,这些人正逐渐消失于翠海的雾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恶作剧,如果说周围的士兵们倒在雾气中或许还要合理一些,可偏偏是如同幻影般变得模糊,进而缓缓消失。
是幻术?还是别的什么?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魏特曼动了,他高大的身躯犹如巨人般冲向一棵大树,只一拳便将那足可两人合抱的大树击成两截,随即一道人影伴随着腥臭的腐烂气息从树后急速掠过,直扑罗兰。
罗兰扭过头,嘴角流露出笑意。
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