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只是你的保护色,你并不是真的快乐。
下雨了。
在这个季节,下雨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雨点噼哒噼哒的打在车窗上,窗外的树木也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天空不时有雷电划过,为远方树立的巨型广告牌平添了一抹亮色。
——勿忘兰舟大屠杀。
醒目的大字伴随着雷电映射在每一位旅客的眼里,‘兰舟’矿泉水的广告自从战后便一直是这个风格,蓝色的包装上充斥着一抹血红,上面写着一行扭曲而又醒目的大字,就像人死之前痛苦挣扎着写出来的遗书。
事实上,这行字也的确是兰舟大屠杀的遇难者写出来的,在清理被璇玑星掩埋的尸体时,织女星找到了许多遇难者的遗物,很多都是遇难者临时写在身边什么东西上的遗言,从这些模糊不清的残缺文字中,兰舟矿泉水厂选出了这出自不同人之手的这些字,将之拼凑在一起组成了这句织女星战后著名的广告语之一。
虽然一度被警队认为有煽动民族仇恨的嫌疑,但兰舟矿泉水厂对此的回应则是他们的本意并非煽动民族仇恨,只是想让活着的人铭记曾经的历史,无论哪个民族都不例外,为此他们并没有在内容上强调是璇玑星炎族进行的大屠杀,由于理由充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只不过这种野外的广告牌配上这样的天气看上去未免有些太恐怖了……
像这种巨型广告牌在铁路沿途随处可见,上面基本上都是一些广告,可能是商品广告,也可能是某地的景点宣传,由于是电子屏,因此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切换内容,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用来显示特殊内容,比如临时通告一类的。
少女……不,年轻的妻子凝望着雨水冲刷的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那天去‘登记’后,她心里就始终静不下来,就像这雨中的树,想要一动不动的立在雨中却奈何风总是停不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和自己第一次去远桐镇述职的感觉很像,却又有着某些不同。
那时候自己是要去担任义勇警察,在此之前,自己从未担任过类似的工作,心里很紧张,生怕给别人添麻烦。
而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位妻子,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在此之前,自己也没有担任过这样的身份,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忧,自己是否能胜任这样的身份……
之前直接答应了对方,然后当天就去登记……如今想来是不是太鲁莽了……自己仿佛还没有进入角色,心中充斥着紧张。
不过紧张之余,心中却也有着一丝喜悦,这是在远桐镇述职时所没有的心境——她记得自己那时候像个笨蛋一样,总是笨手笨脚、瞻前顾后的,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也许自己心里一直在期待这样的时刻,以前当警察的时候,每当看到有人结婚,只要不在执行任务,总是会忍不住驻足观看——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结婚都是大事,织女星也不例外。
不过那时的心情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那时候自己对某个人还充满各式各样的幻想,但如今自己所面临的却是现实,是不容自己再去幻想的……
啊!柯翋翗!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去想过去的事情!这是对利与义的不尊重!不能再这么做了!
柯翋翗在心里谴责自己一番后,用手敲了敲脑侧,清空一切杂念,回过头正襟危坐的看着对面——不知道的还以外她一脸严肃的要去执行什么任务或者是正在执行什么任务。
见对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她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自己太严肃了还是妆容出了什么问题,她放松神情,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看向手机屏幕,借助反光观察起自己的妆容——她平时极少化妆打扮,但‘旅行结婚’是应当认真对待的事情,因此她还是化了淡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浓妆艳抹什么实在是难以接受,至于原因……主要是觉得与警察身份不符,警察的本质并不是‘服务行业’,而是‘暴力机构’。
黎绮玮为此还说了她好几次,一直说她对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事根本不放在心上,这种时候浓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坚持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做什么,那些根本不重要……
话虽如此,但柯翋翗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态,就连结婚应该化什么妆还是黎绮玮教她的,回想起来真是惭愧,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麻烦,自己还是太笨了……连化妆都不怎么会——以至于连镜子都忘拿出来,居然依靠手机屏幕的反光打量起了自己。
她看到手机上的‘咫尺’有消息提示,下意识划了划手机屏幕,看到了黎绮玮发来的信息。
——柯姐姐,你又在东张西望了是不是?
柯翋翗微觉诧异,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黎绮玮的身影。
心中感到困惑不解,黎绮玮又不在身边,她是怎么知道的?
柯翋翗在屏幕上敲击几下,询问着黎绮玮。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现在看你回复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东张西望!有哪个新婚妻子会在旅行结婚的时候一个劲的盯着手机啊!快多做些妻子该做的事情啊!
柯翋翗脸颊发烫,没想到黎绮玮看得这么明白……早知道刚才不回复她好了……
不过妻子……到底应该做什么?
织女星的女性即便在结婚后也总是到处跑来跑去的,和没结婚的时候差不了多少,自己也应该这样吗?
柯翋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利与义曾经是璇玑星的炎族,听说那里的女性在结婚后往往要以家庭为重,所有的事情都要为自己的家庭让路,需要收拾家务、照顾丈夫,如果有孩子的话还要照顾孩子……不过自己是玩家,孩子这条可以忽略了。
黎绮玮说得对,自己现在已经多了‘妻子’这个身份,不能像以前那样只顾自己了,得重视自己的家庭才是……
她想到这里,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随手取出小刀准备削苹果。
只是不知道利与义这个时候想不想吃苹果……
抬头看向对面的利与义,看对方正盯着自己,她微觉尴尬,将苹果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见利与义点了点头,这才握紧小刀。
柯翋翗手指刚要发力,只见利与义的手握住了苹果,她急忙停下动作,生怕划到利与义的手。
“柯警官,一路上你很拘束,不要紧张。我们并没有在执行任务,也不是即将去执行任务,请放松一些。”
利与义平静的将柯翋翗手中的刀和苹果接了过去。
“如果一件事情是你力所能及的,那么我同样力所能及,请不要刻意为我做什么,你是自由的,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要将一切的中心放在我身上,那样会让我于心不安的。”
柯翋翗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并不是那种害羞怕人的性格,在知更鸟俱乐部成立后的三年内,她也始终同利与义一起共事,彼此并没有什么生疏感,只是从前几天结婚后,她才感觉和利与义有些生疏,这主要是自己的问题,自己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和对方相处了……
利与义将苹果切成两半,将一半递给柯翋翗,另一半则是拿在手里。
“哎?你怎么……”
“需要削皮吗?”
利与义将递向柯翋翗的手收了回来,重新拿起小刀准备削皮。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直接……直接吃就行!”
柯翋翗一把夺回半个苹果,一股脑吃了下去。
她看着对面的利与义,注意到自己嘴角的苹果残汁,急忙拿出纸巾擦了擦,颇为尴尬的低着头。
本来想做些妻子该做的事情,结果出丑了……
她涨红了脸,只觉得这太难为情了,周围的人一定觉得自己是笨蛋,也会连带着认为利与义娶了一个笨蛋,让他难堪了,真是惭愧……
“我……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我肯定也能做力所能及的事,为什么要把苹果切给我?我可以自己做的。”
柯翋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顺着之前的想法胡言乱语下去……好在利与义及时开口救了她。
“柯警官,说来惭愧,我在此之前并没有接受过与‘丈夫’这个身份相关的考试,也没有学习过如何担当‘丈夫’这个身份应当承担的责任,我只能凭借我自己的理解去做。”
柯翋翗正襟危坐,认真的听对方说下去。
“我只是觉得我得到了什么东西都应该分一半给我的妻子。”
“那我下次也分一半给你……”
柯翋翗说到一半,目光看向四周,只见前后左右的乘客都侧目看向他们二人——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看上去异常复杂,但唯独不像夫妻。
柯翋翗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似乎影响到周围的乘客了。
她和利与义都不是那种会说情话的人,有时候总是各说各的,很难说到一起去,不过彼此的想法还是能明白的,也仅仅是明白……
她看着利与义,缓缓将目光投向窗外,低语道。
“总感觉……我们就像两个笨蛋……”
利与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看着漫天的倾盆大雨,回应道。
“如果一个人能意识到自己笨,那这个人一定是极聪明的。”
“不要总说漂亮话……我很笨,以后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多多担待,但一定不要纵容我错下去,要指出来才行!”
“是,那余生也请柯警官多多担待了。”
在夹杂着狂风的暴雨中,列车迎着夜色驶向远方。
利与义记得很清楚。
那是新历238年7月31日。
天上都是乌云。
没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