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倡思考与自省。
好听。
这是利与义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对他这种不通音律的人而言，根本无法用专业词语形容自己听到的旋律，所能用的只有枯燥乏味且千篇一律的词语。
这群小巫女一连演奏了十几首曲子，每一首都有着各式各样的旋律，但有一点是一致的，这些旋律都有着浓厚的东大陆风格，虽然未必是原汁原味，但作为东洲人，很多特点一听就能听出来。
那种古典的旋律哪怕是身处海外的游子只要听到些许便会勾起一丝乡愁，就像异国他乡偶闻乡音便心生亲切一样——要真是游子就好了，只可惜听到的人是个亏欠脚下这片土地血债的侵略者。
织女星终究离不开炎族的一切，哪怕璇玑星炎族在二十余年前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织女星依旧在使用炎族的乐器，谱写着炎族风格的曲调——毕竟她们已经使用这些千年之久了，无论语言文字还是文化艺术都已经在这东洲之外的岛屿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战后有许多人都在提议‘去炎族化’，无论是之前在野火物流还是进入知更鸟俱乐部，利与义始终都能接触到此类想法，但织女星政府始终拒绝这种想法——织女星经不起任何折腾，无论是‘汐风民族主义’还是‘大炎民族主义’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需要警惕和压制的对象。
随着曲子演奏完毕，那个之前说话的巫女又站出来说了一些利与义听不懂的语言，利与义估计是感谢之类的话。
随即巫女们收好乐器，整整齐齐的离开广场，而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利与义注意到许多人脸上都有泪痕，这些曲子也许勾起了他们的某些记忆……并不愉快的记忆。
利与义侧目打量着柯翋翗，柯翋翗眼睛微有红润，但却并没有哭出来，毕竟她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
其实不用打量也能猜到对方此刻的表情，但利与义还是侧过头去看了，哪怕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会下意识回避——利与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坏心眼，明明知道对方不想自己看到她眼眶红润的样子，但自己最终还是看了……
自己也太不克制了，明明以前都能从容应对的，言谈举止都会尽可能避免引起对方的尴尬，即便数天没见面也不会觉得漫长，可现在却总觉得一刻见不到对方的脸就心中不安，是‘结婚’本身带给自己的心态变化吗？
明明只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
柯翋翗注意到利与义的目光，她下意识避开对方视线，琢磨着对方为什么要看自己，是不是妆容又有什么不妥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结婚后，他们便总是这样。
柯翋翗最终还是决定先开口，她觉得妻子不应该让丈夫陷入尴尬，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是……
“天羽，我们再进去看看如何？”
“嗯？”
柯翋翗没想到利与义会先开口，而且说的话令她始料未及——她知道利与义对战争的看法和自己有些不一样，他似乎并不认为‘侵略’是一个负面词语，而是视作‘中性词语’。
柯翋翗自认为没有权利去改变对方的想法，警察就是这样，只能根据一个人的行为，而不是思想来判断其是否违法。
即便利与义和自己想法不一致，自己也不能说对方有错，尽管她始终觉得璇玑星是十恶不赦的侵略者，然而连政府都赦免了利与义，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去再看看神社？是有什么目的吗？
柯翋翗不知答案，终是点了点头，和利与义重新进入神社。
利与义站在在庭院中，看着眼前东洲风格的建筑，脑海中依稀回荡着刚才听过的曲子，就像回到了家乡。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利与义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战争是解决矛盾的终极手段，自人类诞生以来从未消失过，况且，自己过去是军人，是以参与战争为生的职业，自己哪有资格想这些……
“天羽，你去过东大陆吗？”
利与义此言一出，心中顿时觉得自己大意了，柯翋翗生在盈洲，盈洲自然是东大陆的一部分，自己一瞬间把内地（朔方天垣以南）和盈洲区分开了……
“我的意思是……盈洲以外的地方，比如朔方天垣南面之类的。”
“没有，加入织女星前我一直生活在盈洲的乡下，大概是织女星的领土边境那一带，只是我当时没有织女星的‘身份’。”
利与义长叹一口气，仰望着头顶的天空。
“你想家乡吗？”
“偶尔会想，但……”
柯翋翗立即住口，她本想说‘但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只是猛然想到利与义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是试探吗？
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好几个想法，思索着利与义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是只是问家乡？还是想借此询问着别的什么……比如自己怀念家乡的时候有没有怀念什么人……
她不知对方目的，回答便开始谨慎起来，生怕有什么不妥之处惹对方不快。
原本她不是这种胆小畏缩的性格，但面对利与义，不知为什么，她总担心会无意中惹到对方。
柯翋翗戛然而止的声音令利与义微微侧目，他看到柯翋翗额头的汗水渗出，似乎很紧张。
他能猜到原因，毕竟柯翋翗的性格摆在那里，她很难掩饰自己的想法。
“但再也回不去了。”
“啊？对！就……就是这样，时间长了也逐渐淡忘了……”
柯翋翗连连点头，悄悄侧眼打量着利与义。
“等打回盈洲，天羽就能回到家乡了。”
“打回盈洲？还要打仗吗？”
柯翋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种话是从利与义口中说出来的——原以为他曾作为璇玑星军人，今后会尽可能避免与璇玑星起冲突的，没想到……
“目前不会，但早晚会的。”
利与义仰望着四方的天空，太阳的余晖正从西方落下，那是东大陆的方向。
“我们与璇玑星终究会有一战。”
“能避免吗？”
柯翋翗神情黯然，她这些年已经亲眼见过太多太多战争带来的悲剧了，不想再看了。
战争绝不仅仅是双方剑拔弩张打一架那么简单……里面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变数，非人力所及。
一旦开战谁胜谁负都很难说，以如今织女星的状况，多半赢面不大……
过去的悲剧已经无法改变，活着的人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让过去的悲剧重复上演……
“恐怕无法避免。”
利与义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谈起这个话题，他看到了柯翋翗眼中闪过的惶恐，那是见过地狱后仰望天堂的目光。
自己应该聊些开心的，至少是能让柯翋翗开心的内容，大概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总是这些不开心的事吧！
现实，总是令人不悦的。
虽然他曾经的军衔仅仅是中尉，但很多事情即便站在中尉的层次也能看的很明白——除非现阶段矛盾能够得以解决，否则璇玑星与织女星必然会有下一场战争。
璇玑星会夺取自己在上一场战争中没有夺取的东西，而织女星则会坚守自己在上一场战争中没有守住的东西。
利与义不喜欢战争，虽然他是军旅出身，但他渴望和平。
战争是残酷的，是痛苦的，也是柯翋翗不喜欢的。
不知为什么，他过去总觉得自己能够坦然面对一切，但现在自己却越发在意起柯翋翗的想法，会将对方的每一个举动放在心上乃至将对方喜恶当作自己的喜恶，这算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利与义不知道答案，至少，并不讨厌。
他想说些讨柯翋翗喜欢的话，但他不知该怎么说，又或者他究竟能说什么，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想到满怀志，如果换作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怎么做？但每次都觉得没什么代入感，他终究无法成为满怀志，学不会对方的漂亮话，甚至也取代不了对方曾在柯翋翗心中的份量。
话虽如此，当他看到柯翋翗那种惶恐的时候，说出口的话语到底是委婉了许多，他不想看到柯翋翗难过的样子，能够与别人共情的人总是有着柔软的一面。
“我们与璇玑星之间并不是只能活一个，而是……”
“这位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利与义侧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巫女正在庭院一侧打量着这头。
“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
“可这里已经到了关门的时间，嗯……明天……明天也是对外开放的。”
小巫女说到一半也不知是忘词了还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法，总之最后吞吞吐吐的讲明了意图。
利与义与柯翋翗急忙向对方致歉，一前一后的离开了神社。
当二人离开神社外面的牌坊，柯翋翗不由得回头望向神社永生塔的方向。
“去非……你……害怕战争吗？”
利与义一愣，不知柯翋翗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的原因吗？他本想说不怕，但临出口时终是改了词。
“害怕。”
“害怕……害怕和过去的战友狭路相逢吗？”
柯翋翗本想问利与义是不是害怕战争带来的惨烈景象，比如妻离子散、断壁残垣之类的，但转念一想，利与义曾是璇玑星军人，这种事情见过太多，应该是不会害怕的，但又不知道对方害怕什么，便说了一个自己觉得有可能的答案。
“害怕满怀志把天羽从我身边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