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生命和人类的记忆都转瞬即逝。
利与义醒了,看着没有星光的窗外,一切都仿佛陷入了寂静。
暴雨停了。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上面并没有任何束缚,显然自己并没有真的回到过去。
他侧过头,看到裹着毛毯的柯翋翗睡在沙发的一角,神情极为安详。
利与义很喜欢看她的脸,但如果不想让柯翋翗尴尬,就只能挑选对方睡着的时候了,虽然这有些不太礼貌,但利与义觉得自己是没有恶意的……应该不会被对方排斥吧!
他也说不准,或者说不愿意去揣测柯翋翗的想法。
看着柯翋翗如此平静的入睡,利与义很希望时间能停在这里,尽管他没有这种能力。
即便是永不休息的壳市之光也并非钢筋铁骨的机器人,也会有像面前这样平淡睡下的时候,也会露出那种让人看了为之入神的表情。
利与义看着柯翋翗依靠的沙发,不由得想到上面这么硬会不会第二天醒来脖子不舒服。
所谓的沙发应当是‘其细如沙,其软如发’,但织女星的沙发并不是这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木头制成的靠背长椅,坐上去非常的硬实,因此放了一堆柔软的靠枕和坐垫,坐在上面自然是很凉快的,不过想要在上面入睡就必须要配上一条毛毯,不然会着凉的。
不过作为借宿之日是没理由挑挑拣拣的,毕竟对方信任自己和柯翋翗,而这是存在潜在风险的……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昨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他只能和柯翋翗去女孩家里避雨,由于雨一直不停,最后也只能演变为投宿。
女孩的家距离神社不远,看上去似乎就是路边的两层木制小楼,虽然建筑工艺相当不错,但建在光秃秃的路边总让人感到无比突兀,毕竟周围除了一个公交站牌外什么都没有。
利与义知道这是巡林者的房子,除了充当住所还有许多作用,比如仓库、工具室或者是歇脚之类的,在织女星野外或者是郊区偶尔就能看到这样的房子,住在这里的通常都是巡林者和他们的家庭。
为了避免火灾或者是一些安全隐患,在林区都会设置有特定的巡林者小屋供巡林者使用,部分地区甚至还会有巡林者村庄,只不过利与义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这种小屋,明明这里距离城区并不算远,不过他一想到周围山区的森林密度,心里反倒觉得合理了。
由于男性人口减少,如今即便是女性也可以担任巡林者这种非常耗费脚力的工作,毫无疑问,女孩的家人都是巡林者,而且今天正好不在……
某种意义上,女孩胆子非常大,父母不在家还敢把陌生人带回家里,不过就像女孩说的那样,如果是陌生人她是不会带回家的,但她在进门之前先看过了二人的证件,尤其是注意到柯翋翗是警察后,她才无比宽心的说了句‘织女星的警察都是好人’,然后为二人开门。
不过,如果自己是坏人,这个时候徒手夺她的钥匙,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利与义不仅哑然失笑,自己怎么能有这么恶劣的想法?
但转念一想,自己没有,不代表这种想法就不会存在于别人的脑海里……
人总是不可预测的……
在踏上织女星土地之前,他也从未想过璇玑星会杀死织女星那么多人……他本以为只是双方的军队进行互相杀戮,全然没想到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灭族之战。
由于本身就有供人歇脚的作用,因此这栋‘凵’形的二层小楼有许多空房间,主要集中在小楼的一侧,和主人的住所相对隔绝。
照理说利与义他们应该去那里休息,但女孩把他们带到了主人住所这头,她认为让投宿的人住在另一侧是很怠慢的事情,利与义实在是拗不过她,他虽然不擅言辞,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孩说到哑口无言……
留在主人这侧是也不是不可以,但柯翋翗特别强调二人只要在沙发上休息就好了,而且雨一停就会走,虽然女孩很不情愿,但柯翋翗执意坚持,最后反倒是女孩退让了。
利与义对柯翋翗坚持个人原则的决心深信不疑,能让这个女孩后退可真不容易,至少利与义自认没有柯翋翗那种坚持,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坚持,她才能成为壳市之光。
女孩给他们二人拿来了毛毯以及很多零食,当然,零食主要都被她自己吃了,看得出来,她因为父母不在家而过的非常放肆——完全把零食当成主食来吃。
可能是平日里经常自己在家,没什么人和她说话,女孩和他们聊了很多东西,比如问他们从哪里来之类的。
当女孩听说他们来自云山半岛,不由得张大了嘴,赶紧拿出更多的零食‘招待’来自‘远方的客人’,其实多半是自己想吃找了个理由。
但这些闲聊也不完全是单纯的没话找话,比如当利与义问女孩为什么会把神社的巫女服穿回家的时候,他知道了一个令他心里颇为诧异的消息。
——女孩是十二权族的后裔,就是白天参观的那座汐音神社原主人所属家族的旁系。
换言之,她经常工作的神社正是她家族过去拥有的地产……
利与义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中的诧异,一个人在曾是她祖上的产业里工作……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没想到织女星将汐音神社没收后居然会放过原主人的后裔,他还以为十二权族已经在汐风国灭亡时被愤怒的汐风民众杀光了……
不过女孩对此完全没什么感触,她觉得过去的历史已经过去,提起来充其量也就是祖上曾经阔过……
她甚至那这个开起了玩笑,既在古代的生产力背景下,能活下来的汐风族血统基本都沾点儿皇亲国戚……也说不定自己还有炎族血统呢!
这句话反倒给利与义提了个醒,历史上确实有许多炎族移民汐风四岛,他们有的是朝廷口中‘自甘堕落至与化外岛夷为伍’的难民,也有的是汐风国朝贡后以‘无蔽体之衣饰与遮风之居所’请求天朝上国赐予的罪匠,这些人不仅为汐风国带来了炎族文化,更带来了许多炎族技艺。
尤其是后者,虽然名义上是戴罪在化外之地传播天朝赐予岛夷的福泽,理论上罪刑到期后还要回到东帝国,但由于他们技艺精巧,往往会被权贵重用,因此他们中许多人并不会返回东洲,而是在汐风四岛娶妻生子,东帝国自然也巴不得他们自生自灭,完全不会派人来捉他们。
因此这些炎族便从此融入了汐风国,后来因为历史上一些汐风族和炎族的冲突,许多炎族为了避难回到东洲,也有相当一部分选择接纳汐风族的习俗,就此改名姓成为了汐风族的一员。
当然,也有的人至今不愿放弃炎族身份,在历史上一次次的风波中挺立至今,随着近代织女星建立,也有许多仰慕炎族文化的汐风族接纳炎族的习俗,为自己取了炎族的姓名。
说到底,璇玑星在世界大战采用的民族辨别方法根本就行不通,可能一个‘取了汐风名字的蛮夷’祖上就是改名易姓的炎族,也可能一个‘留着炎族名字的大炎子孙’祖上其实是土生土长的汐风族……
利与义按了按额头,他不喜欢战争,但战争却不能应他意愿消失。
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横扫千军、力挽狂澜的强者,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他也不能靠血肉之躯挡住子弹,更做不到孤身一人探营取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玩家。
但即便如此,真有战争到来那一天,他也不能退缩不前。
他侧目看向柯翋翗,看着那张安详平和的睡脸,他想保护柯翋翗,他不想让柯翋翗在战火中犹如秋天的风中败叶般灰飞烟灭,哪怕不惜性命他也会保护柯翋翗周全的。
只是到了那种时候,自己的能力真的能做到吗?
他亲身经历过世界大战,在那种规模的战争里,人命与数字无异,哪怕是实力远胜自己的强者也不见得就能在漫天战火下杀出重围、幸免于难,自己……真的能行吗?
利与义陷入了沉默,过了半响,他侧头看着柯翋翗,终是摇了摇头。
他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准备去厨房找些水喝。
虽然在别人家里走来走去不太好,但他又不能将女孩叫醒,要求对方帮自己拿一杯水,那样更加过分。
好在厨房的位置并不隐蔽,沿着走廊径直走过去就看到了,他拿起一个杯子,从水龙头中放出一杯清水。
凉水入腹,整个人都清醒许多。
利与义注意到厨房门口的楼梯下有一个不起眼的侧门,这扇门在进入厨房的时候是看不到的,只有离开厨房的时候才能看到。
他返回沙发那里,在经过侧门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那其实不是侧门,而是没有门的门框。
他顺着门框无意扫了一眼,身体顿时一愣,在门框之后是一个房间,一排整整齐齐的灵位摆在里面,而在灵位后面的墙上则是挂着旗帜——负荆党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