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既是艺术也是礼仪,是家庭和社交的一部分。
参商星的饮食特色和北极星是不一样的,无论分量、食材还是精致程度均有极大差异,肉食的占比更少且更加精细,至少素食与肉食在制作与摆放上泾渭分明,而不像北极星那样用光怪陆离的做法胡搞一气。
每盘菜的分量很少,但刀工非常精细,即便是一根随处可见的胡萝卜都能在上面雕出一只兔子来——北极星菜肴是不会用到这么精细的刀工的,即便能用到,以北极星人的‘艺术细菌’,多半会在上面雕出北极星院长的脑袋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借着吃饭的由头一刀劈下来……
孔硕依旧是眉飞色舞的向傅春秋介绍着他手中的‘飞楼’,对这种酒的历史和工艺大谈特谈、赞不绝口。
说实在的,官僚中像他这么健谈又自来熟的人其实很少,大部分参商星官僚都端着架子、打着官腔,给人一种权威感,为人处世也都非常的样板甚至可以说模式化……
而孔硕则非常接地气,至于这种情况是仅限于自己在场,还是平日里对别人也是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傅春秋拒绝了轮番敬酒这种宴会传统,这和北极星的制度无关,仅仅是他个人不喜欢饮酒,喝酒误事,哪怕特务也不能例外。
孔硕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些‘傅副总队长身负重任,深知贪杯误事,不愧是我辈精英翘楚,我们应当向傅副总队长学习……’之类的话,然后让服务员把酒都撤了下去,这场宴席一瓶酒都不放,所有人均不饮酒以此来尊重傅春秋……
傅春秋不知道孔硕是一心迎合还是故意阴阳怪气弄这一出,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喝酒,就要让所有人都不喝,未免有些不顾他人感受,但孔硕话既已出,自己也不能出言驳回,那样只会令孔硕难堪。
席间无酒,众人便以水代酒相敬傅春秋,傅春秋也逐一回礼,他注意到有一些人对孔硕非常附和,既有阿谀奉承,也有旁敲侧击,而也有一些人态度冷淡,仅仅是轮到对方时候起身相敬,也不多说什么,转眼便重新落座、归于缄默。
看来孔硕虽然八面逢源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这种作派,至少是不喜欢他为了迎接自己所表现的作派。
傅春秋顺便说了称呼这件事情,‘傅副总队长’这个称呼实在是过于拗口,他希望大家直接称呼他‘傅春秋’即可,没必要加上职务之类的称呼。
此言一出,孔硕立刻予以认同,但又觉得直呼其名未免有些吧……不够得体,便提议省去一部分,直接称呼‘傅队长’好了,他还特别强调自己说的是‘傅队长’,而不是‘副队长’,引来了众人的笑声。
傅春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只是一个同音梗,既一个人姓傅/付,哪怕他不是副手,别人称呼他的时候也难免会与‘副’混淆,比如‘付/傅市长’与‘副市长’之类的。
但其他人见他没笑,以为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梗,立时收回了自己的笑容,以免冒犯到傅春秋,当傅春秋注意到这一点后,他只得微笑回应,顺便拿这个梗开了个玩笑,进而缓解了席间的尴尬,也让众人微微宽心。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总是一本正经的认真看问题,很难融入到这群人之中,哪怕自己对很多话题并不感兴趣,也应该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来尝试融入他们——欲交流,先合流。
宴会间的谈话除了吹捧外,众人也会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涉及到的主要都是一些最基本的内容,傅春秋自始至终都没听到任何人谈到一丝一毫的敏感内容,虽然成员三教九流,但在保密制度上还是执行的很好。
虽然也偶尔会谈到一些家长里短的内容,但彼此都只是浅尝辄止,被谈论的当事人也往往一笑而过,毕竟众人只是想找个话题,并不是真的想对别人的私人生活说三道四,虽然也有人试图和傅春秋套近乎,但谈论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回避与北极星有关的话题——傅春秋相信他们平日里一定是肆无忌惮谈论北极星的,只不过在北极星人面前有所收敛,尤其是面对像自己这样既是北极星人又是他们上级的存在……
大概两个小时后,宴会进入尾声,众人开始散去。
傅春秋前脚刚出大门,孔硕就抖着肚子追了过来,笑吟吟的对傅春秋讲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派人从北极星的招待所里将傅春秋的行李运到了现在的住所。
孔硕一面说招待不周,这里的条件实在是简陋,只能让傅春秋住在这种地方,另一方面则是竭力表现出自己试图将最好的一切带给傅春秋的想法。
傅春秋对于衣食住行并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尤其是住,只要有房顶且不漏风就够了。
孔硕一面说着,一面还准备亲自前去为傅春秋引路,但被傅春秋拒绝了,孔硕又连忙叫来司机,对其好好的说教一番,然后拉过来一个宴会人员,让他去给傅春秋引路,傅春秋说不过对方,只得应了下来。
一路上,那人总是笑吟吟的,每过一个路口就指点司机一句,随即对傅春秋点头微笑,傅春秋记得这人叫田疆理,是负责自卫团后勤采买的人,从食堂到办公室的各类大小消耗品的买入均归他负责,他在宴会上总是面带微笑,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看上去就像欠了每个人的人情一样。
虽然对方装作很谦恭的样子,但这一切都逃不过傅春秋的眼睛,对方的本性绝对不是所表现出来的这样,一定有着高傲甚至是凌厉的一面——这从他一路指点司机就能看得出来,司机其实比他还要熟悉道路,也许白天已经反复演练过许多次‘这条路究竟该怎么走’之类的内容了,这位田疆理如今热心诚恳的指路,显然是借此彰显存在感,意在讨好自己。
汽车很快驶入一座高档住宅区,这里遍布三层小楼,从外部布局来看,应该是每栋六户,内部面积不会小了的。
傅春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凉亭、池塘还是小型花园都透露着这里的住户不是寻常百姓,一来一往的巡逻人员虽然不是穿着制服的官方人员,但明显都是受过训练的。
这样的住宅区在北极星是很少见的,只不过住在里面的人和参商星这头有所不同。
单凭居住环境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多日子人都想进入自卫团……
司机去停车,而傅春秋则是被引入一栋楼,爬了几步台阶就到了二楼,田疆理取出钥匙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随着电灯被点亮,眼前的黑暗立时被驱散,宽阔而又气派的装修映入眼帘,傅春秋一面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面听着田疆理介绍。
“傅队长,这里的房屋都是战后由佛龛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修建的,原本是按照就近原则划给了附近的市政府,但这个……战后市政府搬离了原址,又赶上自卫团组建,这里就划给了我们,周围非常安静,一丁点儿杂音都不会有。”
傅春秋逐个房间开灯查看,心中思索着田疆理的话。
市政府搬离旧址,另选新址安置,这并不令他意外,虽然历史上参商星所在的东大陆西南部有许多边疆民族,但如今炎族化已久,自然已经接受了许多炎族的习惯,比如避讳‘凶地’之类的。
世界大战期间,北极星攻入长桂市,参商星军队依托市政府对北极星进行抗击,但最终也没能力挽狂澜,许多参商星士兵被杀死在市政府那里——傅春秋来时看过一些相关的照片,当时的市政府广场上有一座大喷水池,里面堆满了参商星士兵的尸体,北极星对将死未死的参商星士兵还进行了补枪,许多士兵退入市政府地下的防空洞,最终被北极星用炸弹埋葬。
对于这样的‘凶地’,许多人是敬而远之的,当然,北极星人对凶地的态度算是个例外,北极星不仅不避讳凶地,甚至还热衷于寻找凶地当做政府办公机构的所在地,用他们的话说,‘神鬼怕恶人’,这世上还有比‘北极星政权’更邪恶的存在吗?所以北极星政府选择凶地,正好可以镇压当地的神鬼,令之不敢作祟。
新政府大楼没有选择在凶地上重建,而是选择了别的地方,原来的政府大楼被移除,改成了一座公园——傅春秋在照片上看到过那座公园,改的还是很漂亮的,完全看不出过去断壁残垣的痕迹,也保留了那座标志性的大喷水池。
只不过看到照片的时候,傅春秋沉默了许久。
那片无数参商星战士浴血奋战以至最后为之牺牲的土地真的应该被视作‘凶地’吗?
战争已经结束十年了……人们对于那场战争留下的一切印象似乎正在消退……
十年尚且如此,百年乃至千年之后又会如何呢?
人们翻开史书看到过去之事只会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而不会再有任何切身的体会……
一代人固然能铭记伤痛,但数代之后便不会有人再记得那些曾经为他们付出生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