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革命者是不怕子弹的。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那些将仁义道德挂在嘴上的政权对自己的人民干出了怎样的行径，某些科学院动辄便以‘仁义道德’作为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至高准则，动不动就拿出来对其他政权横加指责，可他们自己又如何呢？和他们所谴责的那些‘无仁无义无道德’的政权一个德行！他们在雪舟岛的所做作为又有哪一桩哪一件能被冠以‘仁义道德’的名义？是坦克碾人的时候减速了？还是机枪扫射的时候打偏了？”
桌子侧面那台模糊闪烁的电视里一名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正在口沫横飞的讲着什么，男人侧过头看了一眼屏幕，哼笑一声继续埋头吃面。
他的吃法比较独特，一张面积不大的木桌上除了侧面的一台小电视便只剩下他一只堪比脸盆大小的搪瓷罐，这罐子下面粗上面窄，最上面开了个喇叭形的罐口，罐体上有着精致花卉图案以及一个红色的‘乐’字——这种罐子对东洲大地的许多人来说并不陌生，在过去，这种罐子通常被用来当作痰盂便盆。
不过罐子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它究竟应该被拿来干什么完全取决于它的所有者，并没有人规定这种罐子只能拿来吐痰接尿，所以拿来装面条乃至装咖啡也是很合理的。
或许是觉得这罐子中的辣椒难以下咽，男人又俯身从桌子下面拿出了另一个搪瓷罐，和桌子上的那个大同小异，只不过‘乐’字变成了‘急’字。
罐子中装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咖啡装在这种罐子里显得无比怪异，不过当事人都不在意，别人又能说什么呢？
他将罐中的咖啡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罐子放回桌子下面——毕竟这个桌子太小了，完全放不下多余的罐子。
他继续大口吃面，罐中的红辣椒夹在面条中被他一根根吞下了肚子，最后索性抱起搪瓷罐，直接一仰头将面汤倒进了嘴里。
“他们脸是干净的，可屁股却是脏的。”
“噗！”
听到电视里面传来的声音，男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看就要把面汤喷出来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面罐，拿起咖啡罐又猛喝一大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呼‘过瘾’。
“过瘾啊！过瘾！吃着‘泰库辣’，听戴眼镜的臭蛤蟆给你念念叨叨，这顿面条吃的可是真不赖！”
他单手抱着咖啡罐正要再喝一口，留意到门口还站着的人，他将罐子递给对方。
“来一口不？”
“不了，谢谢长官。”
站在门口的人身形笔直，好似一柄立在地上的宝剑，胸前佩戴着参商星的徽章，正在等待对方发号施令——哪怕对方的身上佩戴着北极星的标志物。
傅春秋在进门之前曾想到过自己和上司可能发生的会话内容乃至会话方式，但发生于眼前的一切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自从他进去北极星，诸如此类‘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没少过，这次也不例外。
“别叫长官，这名听着生疏，叫我佟仁就行了，都是两个脑袋扛一个肩膀……整错了，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尊贵！我不过就是比你多活了几年，什么长不长的！”
男人爽朗一笑，将咖啡一饮而尽，全然没把自己当个人物，尽管能坐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已经不是什么小人物，但他却依旧有些某种非常违和的谦卑——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侵略者身上待人接物的态度。
不过这种态度也不是对方或者说占据参商星领土的北极星人独有的，即便是在北极星自己的土地上，这群人依旧是这种我行我素的性格，既不会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也别指望他们摆正别人的位置。
“是。”
傅春秋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对方，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背后有着多么巨大的能量，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背后所隐藏的是豺狼般敏锐的思维，就像一只随时都会扑向猎物将之撕烂咬碎的野兽。
佟仁，字子孝，绰号‘雾鬼’，‘联合总部’下属的‘第十联络部’副部长，负责‘长桂’以东的参商星情报工作。
虽然看上去只是个用来背锅的副手，但只要熟悉北极星体制都能明白所谓的‘副手’含金量究竟如何，他仅用只言片语就能调动长桂以东的参商星防卫军以及驻参商星的北极星军队，说是长桂以东最有权势的人一点儿都不过分。
“你看你，连‘肯定’的语气都这么严肃，一股子‘星河味’，这多官僚啊！咱们这里不兴这个，搞得那么阶级分明能开展工作吗？还是随便一点，得和周围打成一片才行。”
“是。”
傅春秋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自从他到了北极星以后，脑袋里的弦就一直绷的很紧，尤其是在他亲眼见到了北极星的诸多暴行后更是如此，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哪怕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参商星，他依旧不得不以这种态度去面对那些如幽灵般徘徊于故土之上的北极星人。
而造成如今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十年前那场该死的战争。
以参商星海岸科学院院长李日明为首的‘西部集团’采取绥靖政策，一味向北极星卑躬屈膝，以出卖主权为代价换取自身的安全，最终引发了参商星的分裂，东部集团选择全力对抗北极星，而东部集团背靠的南斗星则背信弃义，与北极星联手摧毁了东部集团，瓜分了参商星东部土地。
战后，北极星在参商星土地上扶持亲北极星的官僚们建立起了参商星自治科学院，一如他们对摇光星做的事情那样，将之变成一个亲北极星的傀儡政权。
为了弥补参商星东部被南斗星占据的土地，北极星将虚梁星南部与参商星存在争议的领土划给了参商星，参商星得到了数十年来梦寐以求的土地，尽管这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是北极星的赐予，但依旧令许多领土主义者为之振奋……
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北极星的军队驻扎在参商星的土地上，其军费开销有相当一部分需要由参商星买单，此外在诸如谍报、外交方面都会受到北极星的监督和控制，如今的参商星说是北极星的半个殖民地也不为过……
虽然参商星经济开始恢复，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看上去在北极星的统治下一切都在变好，可只是表面的复兴，在参商星的地下依旧暗流涌动。
东部集团被粉碎后，其残余势力转入地下活动，与西部集团中那些不甘于屈服北极星的抵抗者相互勾连，建立起了一系列地下抵抗组织，不断对北极星占领军进行各种形式的反抗与袭击。
就在傅春秋坐火车来参商星之前，‘参商星独立阵线’还利用汽车炸弹袭击了北极星星河市的特工总部，由于防备得当，只是炸毁了两辆汽车，造成了一死一伤。
在他来参商星的路上，临近另一条的铁轨被不明身份的抵抗组织炸毁，北极星工程人员正在抢修。
而这样的抵抗行动在参商星更是频发不断，这也是他被派遣至此的目的——而不是怀恋故乡才回来的。
傅春秋不是那种怀恋故乡的人，但这么多年来要说一次都没有怀恋过，那是自欺欺人，要说时时都会怀恋，那是无病呻吟。
毕竟，他是炎奸、是叛徒、是为北极星番邦鞑子鞍前马后效命的奴才……
在故乡的人眼中，他就是这么个东西。
这不是衣锦荣归，这是自取其辱。
“唉！小老弟啊！”
看到傅春秋连‘是’都这么一本正经，佟仁不由得摇头皱眉。
“你这是一路劳顿，累着了啊！这样！我让那个谁带你四处走走，今天下午你先歇着，反正明天才去自卫团那里，晚上7点我们几个请你去‘香跩了大锅店’撮一顿！”
“是。”
傅春秋转身准备离去，他并不喜欢这个满是咖啡味和煮面味的办公室。
“等一下！”
傅春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佟仁，不知对方还有什么话要说。
“来都来了！你把这个拿上！这可是好东西啊！我从北极星那头托崔化衲邮来了好多呢！”
佟仁对着柜子一通翻找，拿出了两个和桌子上面罐一模一样的搪瓷罐，他单手撑住桌子翻了过来，将两个搪瓷罐递给傅春秋。
“这是……”
“哎呀！不要客气啦！这不是贿赂！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你掏兜干什么！不要钱的！快快！拿着！下午玩得开心噢！”
佟仁制止了傅春秋试图付钱的举动，将罐子塞进傅春秋怀里，将他推出了办公室。
傅春秋觉得这样不好，他不能平白无故收人东西，正要转身还给对方，只见办公室的门迅速关上，将他拒之门外，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看着怀里的两个罐子，一个上面写着‘绷’，另一个则是‘典’，和屋里那两个字并不相同，可能每一个罐子的字都是不一样的……
看着上面的文字，傅春秋心中有些厌恶，他并不喜欢这个罐子，也并不喜欢北极星带来的一切。
可此时的他偏偏是……北极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