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人永远强于带枷之人。
酒罢宴尽,曲终人散。
虽然自始至终没人喝酒更没什么曲子助兴,但‘宴尽’和‘人散’都是真的。
和今后的同事们离开‘香跩了’大锅店,众人一哄而散,如今只剩下傅春秋一人漫步于街头。
长桂市重建的很好,这并非傅春秋吹捧北极星,而是他所见的一切确实如此。
北极星并没有把那些‘北极星式建筑风格’带到参商星,这些新修建的建筑风格与参商星战前风格并没什么区别,但傅春秋自始至终都没什么代入感。
天气有些凉了……
傅春秋抬头看向天空,雪花稀稀落落的飘坠在大地上。
由于气候因素,参商星是很少下雪的,就算下雪也主要集中在北部山区,像这种南部沿海地区下雪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对习惯了北极星天气的他来说,这种雪量似乎平平无奇……连带着冷空气都显得异常轻柔。
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北极星的冷是干冷,那种风吹到脸上像刀子乱割一样的冷,而参商星的冷则是一种湿冷,就像空气中透着湿润的冷。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迅速融化在掌心,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傅春秋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北极星铲雪的事情,由于北极星经常下雪,有时候甚至要下好多天,因此道路结冰是很常见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铲雪是一件人人都要身体力行的事情,即便是‘观海’特工学院和‘特工总部’的公务员也不能例外。
如果说在城市铲雪顶多只是身体上的劳累,那帮助农村铲雪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毕竟身体上的劳累只需要睡一觉就能恢复,而那种精神上的折磨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刻骨铭心的记一辈子。
农村的土地在严寒天气下冻得比石头还硬,铲子只要碰到地面就好像磕到了硬邦邦的石头,踩在齐膝深的雪里一步一步向前跋涉,忍受着劈头盖脸吹来的刺骨寒风,有时候风大到一开口就合不上嘴,更不要说讲话了,眼泪是必须要忍住的,如果忍不住掉出来就会结成冰疙瘩,所有人只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工作,直至将被雪封住的道路疏通完毕——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上百年……
若非亲眼所见,傅春秋很难相信那些在世界大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北极星人会是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也隐约意识到北极星人为什么那么渴望温暖的土地,只不过这种渴望是建立在对无数生命的漠视基础上……
他在学院学过北极星的历史,也在山林原野亲眼见到过北极星人的生活状态,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北极星的今天是建立在一代又一代北极星人的血泪之上,他们在东洲西北的大地上艰难前行,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付出无数人民的生命作为代价。
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北极星的角度思考问题?
为什么要站在涂炭自己家乡的侵略者角度去看问题?
傅春秋走在人流穿行却谈不上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觉得这一切光怪陆离。
由于生活习惯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他一直以为北极星在控制参商星后会对参商星展开全面改造,将那些北极星人不能接受或者是不能理解的东西尽数清除,将那些拒绝改变的人全部杀掉,但北极星却并没有对这方面进行什么太大的干涉,依旧让参商星人保持过去的习惯和制度,只是针对一些北极星关注的东西进行了改变——比如禁止劳动者加班、禁止拖欠劳动者工资之类的……
虽然这里竭力试图恢复战前的样子,乍一看好像没有问题,但却透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比如街头的人流。
战前这里要繁华的多,不仅是商业,也包括人口,像这种街道过去的人流量比现在要多得多,如今的人流量大概……
傅春秋微微沉吟,最终做出了估算。
——只有以前一半。
北极星对于投降的西部集团领土竭力保全,却对反抗的东部集团领土不暇余力的进行破坏……
仅在长桂便有数十万人命丧北极星之手,伤残者不计其数,被损坏的房屋建筑更是数以万计。
作为东部集团(参商星自由科学院)的交通枢纽,北极星长桂进行猛攻是很正常的,但如此高额的伤亡化作纸上的数字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当然,这些数字和当时的惨状比起来已经温和太多了。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这是傅春秋在亲身经历过那场空前惨烈的世界大战后,每次回想起那场战争带来的恐怖,心中都会涌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他不知该怎么评价自己这种为了和平接受现状的想法……妇人之仁?自作聪明?亦或是贪生怕死?
他只能沿着街道一步一步走下去,直至整个人消失在黑暗尽头。
回到招待所,他又一次打开行李箱,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东西——情报人员必须经常确认自己的东西是否有被人翻动的痕迹,这是他早已熟记于心并贯彻至今的常识。
见到行李箱中一切和他上次翻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他这才关好行李箱,脑海中回想起离开大锅店后佟仁和他说的话。
当时两个人一路同行,佟仁拍打着他的肩膀,他并不喜欢这种不礼貌的动作,但对方终究是他的上级,他无法拒绝对方。
内容也不多,就是讲了下参商星自卫团的情况,绝大多数都是傅春秋已经了解的内容。
战后,参商星军队被改编为防卫军,受联合总部管制,除了隶属关系和一些硬性改动外几乎没有变动,警察体系也是如此,只不过在二者之间增加了自卫团这一体系,主要职能是协助警察维持秩序以及为军队提供必要的支持。
可能这些职能看上去没什么用,和警察与军队的职能甚至还有重叠,但如果结合参商星目前的状况,一切就都显而易见了。
抵抗组织依旧活跃在参商星各地,他们藏身民间利用爆炸、劫持等手段进行各种破坏,从基础设施到重要人物都在他们的目标之列。
参商星是有自治权的,北极星对于很多事情不能直接以驻军介入,而参商星的现有体制下防卫军也不能随意调动,警察维持被抵抗组织破坏的社会秩序已然人手不足,这时候就需要一支能够被灵活调动且可以用于各方面支援的队伍,自卫团便是由此而来。
参商星本身能人不少,又广泛吸纳各方人才,自卫团很快就被组织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抵抗组织就能迅速被自卫团被连根拔起……
按照佟仁的说法,自卫团的很多人并不是那么可靠……
佟仁并没有把很多话在大庭广众的街道上说得过于明白,有些含糊其辞的意思,这种敷衍并不像他的性格。
按照傅春秋的理解,佟仁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些人与抵抗组织有联系,也不是说这些人具有反北极星或者参商星的倾向,而是说这些人里鱼龙混杂,有原西部集团的谍报人员、有外招的新人、也有投降后被重新启用的原东部集团人员,当然,这些人里面也不排除有真正的间谍——效命于抵抗组织的间谍。
自从自卫团成立,这种事情就没停过,总能有自卫团成员和抵抗组织扯上关系,主要是同情抵抗组织或者是对其睁一眼闭一眼的得过且过态度,真正和抵抗组织建立联系的并不多,而且这些人大多数地位不高,即便建立了联系,也无法为抵抗组织提供根本上的大帮助。
但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谨慎些总是没坏处的,这也是傅春秋被调任至此的原因——自卫团中需要有北极星的人存在……哪怕是效忠于北极星的参商星人……
由于参商星城市化进程很快,乡村已经不再是参商星的主体,加之北极星驻军的政策,使得抵抗组织在乡村的活动范围被逐步压缩,大部分抵抗组织只能退入人烟稀少的山区,由于北极星封锁了‘洗墨江以西’的边界,这使得抵抗组织想要获得外界援助只能依靠北部山区或南部沿海,由此抵抗组织的形式与活动也随着环境而发生了改变。
他们不再执着于在乡村与北极星展开北极星最擅长的游击战,而是在城市与北极星以及他们眼中的‘参商星卖国政府’进行战斗。
在城市中,北极星无法大规模调动驻军,也不能发挥北极星军队的各种优势,比如装甲集群和饱和火力。
北极星能够包围人烟稀少的乡村,但无法将城市整个街区围困起来,况且比起乡村地区,在城市中召集人手更加容易,那些曾因为战争而涌入城市的难民、周边打工人员乃至于城市的底层劳动者,比如办公室职员之类的都可以成为抵抗组织的一员……
时代在变化,游击战的思路也在变化。
在参商星目前的形势下,北极星不可能再用世界大战的方式对待抵抗者,这只会徒增参商星人的反抗情绪。
这是一种改变了形式的巷战,而战争的主体并未改变,北极星能够击败强大的敌人,却无法消灭看不见的敌人……
傅春秋躺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最终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要去自卫团报道,应当早睡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