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是一件极为孤独的事情。
田疆理非常识趣的离开了,他深知介绍的太多会暴露出自己刻意讨好对方的心理,从之前的宴会上他就已经察觉到这位傅队长不是官场中人,至少对于官场礼节并不认同,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浅尝辄止即可……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屋,傅春秋逐个房间巡视一圈,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间谍设备,他如今新官上任,又有北极星在背后背书,自卫团未必会对他进行‘监控’,但北极星就不一样了……
他从不怀疑北极星会在这里设置隐秘的间谍设备以监控自己的一举一动,毕竟他曾是参商星人,又曾在参商星谍报机构任职,北极星谍报工作自内务部时代起极少出现纰漏,这绝不是所谓的侥幸,而是得益于他们的防微杜渐,这一点傅春秋在北极星就深有体会。
几经检查,他并未发现有什么间谍设备,也可能对方藏得更加隐蔽,比如将床的木板掏空创造一个藏间谍设备的夹层,又或者利用射频识别技术在钟表内做些文章——半个世纪前的‘防火女’谍报案的详尽细节至今仍留存在北极星特工总部的档案库内。
但他最终放弃了寻找,即便找出来也无济于事,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把间谍设备破坏掉,对方立刻就会知道他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不破坏间谍设备,那找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北极星打的是明牌,他只有接招的份,没有还手的力。
傅春秋回到客厅,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这里,但佟仁送自己的那两个搪瓷罐子倒是不在这里——任何人在招待所看到那两个罐子都会认为那是招待所本身的装饰品,而不会认为是自己的私人物品,自然不会将招待所的东西一起拿过来。
他看着行李箱,里面同样可能存在间谍设备,不过行李箱的空间比整个住所要小得多,很容易寻找。
他打开行李箱检查着自己之前在行李箱内做好的‘布局’,发现并没有人翻动过,自卫团自然是不会翻动自己的行李箱,虽然北极星有理由这么做,但由于之前一路上北极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因此在长桂市北极星没这么做倒也在傅春秋的意料之中。
他拿出行李箱中的小型音箱,这种音箱虽然体积小,但声音非常洪亮,如果调到最大,整栋楼都能听得到,他将音箱声音开到最大,随即取出行李箱中之前便购买好的几盒礼物,开始逐一拜访他的邻居。
邻居们自然都是自卫团的人,但傅春秋想试一试这里的隔音效果是否真的如田疆理说的那么好,因此他遵照当地礼仪,作为新来的住户向周围的邻居们赠送小礼物以示尊敬。
由于已经看过了自卫团相关资料,这栋楼里除了他的另外几个人身份被迅速核实,有财务处的、军械处的,也有宣传处和通讯处的,最后一户是之前送他来的司机,傅春秋注意到对方和其他几个人都不一样,家里无甚装饰,很显然——是刚搬来不久的,甚至可能是专门为他搬过来的。
财务处的住户是一个看上去得有七十岁的老妇人,虽然年纪很大,但目光敏锐、头脑清晰,一点儿都不像是垂暮之年的老人。
傅春秋记得这人叫萧获菽,曾是参商星税务机构的人,经验丰富,人际关系非常复杂,原本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不知为什么会被自卫团启用,这个年纪实在是不适合在自卫团工作,不过从对方不低的职务以及精神面貌来看,年龄并没有削弱她的能力与心性。
对方对他既不是过度的谦卑恭敬,也不是冷淡漠视,而是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将他迎了进去,脸上的笑容也确实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仪式化的假笑——至少以傅春秋的微表情观察能力来看是这样的,这令他多多少少感受到些许温暖,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傅春秋还在家里面见到了对方的母亲,一名年过九旬的老人,她出生的那一年正好赶上北极星第三次大清洗,尽管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军械处的方力刚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家里也没什么人,傅春秋记得他是军旅出身,曾在抵抗北极星侵略的过程中立下了功劳,算是个小名人,后被北极星俘虏,虽然北极星没有杀他,给了他一条生路,但名声从此就不好听了。
一胜英雄成,一败盛名误,被人以‘被俘降敌’之由指指点点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傅春秋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沉,按照东洲的传统礼节,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乃是大节所在,为了活命向番邦鞑子投降那是辱没祖宗的耻辱……
傅春秋有时候也不理解,几百年前盈族铁蹄侵略东洲大地,有多少炎族臣服其铁蹄之下,又有多少炎族在盈族统治下平步青云,难道这些人不辱没祖宗吗?但正所谓‘法不责众’,道德也是如此,从来不会用来指责多数人……所以只能由少数人承受一切。
他没有为自己开脱辩解的想法,只是心中知晓方力刚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是孤立的个例,此时此刻的参商星大地上向他这样的人一定还有许多……他也对此无能为力。
方力刚对傅春秋态度颇为冷漠,虽然也请对方进屋做客,但更像是一种仪式化礼节,看不到丝毫的诚意与热情,傅春秋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来自北极星……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自己曾向北极星投降,然后在北极星平步青云……
虽然对方也向北极星投降,理论上相同的遭遇应该让彼此具备共同语言,但显然投降是一回事,平步青云则是另一回事,没有人会拿大众眼中不光彩的一面作为拉进彼此关系的谈资。
宣传处的燕喜和前两者比起来就非常健谈,各种话都说的一套一套的,虽然才刚刚三十岁,可能力出色又能说会道,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在宣传处也算是个人物,像今晚那种接风宴其实就很适合他登场,但他没有出现,想必是还没到与其他人同桌共饮的级别。
他原本是个不入流的演员,北极星侵略的时候支持北极星,因为表现突出,被北极星委任了不少宣传工作,由此从一介被人看不起的‘戏子’成为了自卫团的小干部。
傅春秋心里很看不起这种带路党,他所谓的‘表现突出’都是建立在谄媚侵略者的基础上,背地里不知道为侵略者干过多少坏事……不过自己也没资格看不起别人,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自己在桌子上和北极星同流合污,他在桌子下和北极星狼狈为奸,谁也不比谁高贵,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表面态度终究还是冷淡许多,燕喜倒也不糊涂,看得出来傅春秋的态度,因此阿谀奉承也只是适可而止,对傅春秋拍了拍胸脯,称如果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为傅长官效犬马之劳云云……
至于通讯处的汤思成则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他倒是非常热情,也是这栋楼里唯一一个有完整家庭的人,一个和他一样佩戴着眼镜的妻子以及一个七岁大的孩子——那孩子非常聪明,完全和汤思成那种读书人的木讷不同。
傅春秋看过相关资料,汤思成是丰昌那里的重点学校毕业,在学校的时候就搞出过一些成果,在丰昌那里以前也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但因为那里的一些人文情况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
说白了,就是丰昌当地人看不起外地人,总觉得自己住在首都就是什么天老大我老二之类的心态,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在傅春秋离开参商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哪怕经历了世界大战和丰昌八月事件,当地人依旧没有收敛……
傅春秋原先倒也不以为然,只觉得这种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但不知怎么,如今居然变得愤世嫉俗起来,都说北极星是愤青的天堂,自己得收敛一下才是……不要总用北极星的眼光看待参商星的情况……
一番游走后,傅春秋回到了自己家中,如果那真的可以称作‘家’……
这里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错,即便在最近的邻居家里也听不到自己家中传来的巨响,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尽管他难以说清究竟好在哪里?
邻居们不去监听他不代表北极星就不会监听……
想这么多干什么,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要听就听他的。
傅春秋关掉音响,躺倒自己的床上。
他不禁哑然失笑,身正不怕影子斜……
自己有什么资格以‘身正’自居?
从自己向北极星人举起双手、跪在地上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丧失了‘身正’的资格,沦为了番邦鞑子的鹰犬走狗……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结束了这光怪陆离的一天,只待崭新的明日降临。
尽管他心里明白,明日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