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爱及肺腑,所以才恨之入骨。
两个男人出现在傅春秋面前,一个西装革履,面向和善,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另一个则穿着大衣,皮笑肉不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善茬。
四人目光相对,倒也没说什么,这山也不是他们中谁的私人领地,自然谁都能走得。
穿着大衣的男人目光从傅春秋二人身上移开,只当他们是寻常赶路之人,对西装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计主任,这边请。”
一旁的西装男子倒也没说什么,瞥了一眼傅春秋便对穿着大衣的男人回了个礼。
“那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沿着山路向下走去,全然没有对傅春秋多看一眼,这反而令傅春秋舒心不少。
他看得出这二人都是玩家,而且实力不弱,尤其是那个穿西装的,呼吸如此平和,必然身负上乘武功。
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这头反而吃亏,至于为什么会有动起手来这种可能……谁让玩家生来就是一种一个眼神不对都能打得头破血流的生物……
傅春秋并非逞凶斗狠之人,在他看来,遇到事情能和平解决自然是再好不过……
哪怕对方挑事在先又或者咄咄逼人,自己这头只要适当的忍让后退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好在对方并没有这么做,至少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
适才对方言语之中提到了‘示刀门’……
傅春秋脑海中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了,那是他出身的门派,也是他此行要去的地方。
他在那里有着许多难忘的经历,熟悉的师兄弟们……还有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的恩师……
自从投降北极星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一来时间不够充裕,二来也自知无颜回见恩师……
刚才那二人提到的‘谷老儿’应该便是自己的师父谷风回……示刀门中姓‘谷’者仅有一人……
照理说这二人言语中对自己师父不敬,可不能就这么干休……
但傅春秋不愿意多生是非,虽然不明对方身份,但那个被叫做‘计主任’的人口音里明显带着关西腔——是北极星人无疑。
在如今的参商星大地上,没有人得罪的起北极星,自己也不例外……
他顺着二人来时的方向走去,拨开树枝,踏着薄雪的土路,很快便来到一处地势极缓的地带,林雾中依稀可见不远处的院落,就和过去一模一样。
傅春秋只觉得无地自容,时隔多年,这里的树木山路分布都与过去有所不同,自己按照旧有的印象去找,一时间竟没有找到师父的院落,真是惭愧……
他示意燕喜原地等他,提着手中的‘春叶凋’,在雪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院落。
他知道师父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点儿酒,以前自己也总是如今日这样,下山带酒给他……
泪水不由得自他眼角溢出,自从离开参商星……已经十几年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师父……”
傅春秋喃喃自语,走进院落大门,缓缓扣动门环。
“计主任,我师父已经回答过你了,不会出山的,请回吧!”
院落中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态度颇为倨傲,显然不愿理会门外之人。
傅春秋也不生气,知道对方是认错了人,以为刚才那人去而复返……不过这个声音……是山师弟吗?
“山师弟,是我啊!二师兄!”
门后之人久久没有回应,过得片刻,这才缓缓开门。
傅春秋看着眼前铁塔一般的壮汉,迅速向对方行礼。
“多年不见,山师弟一切可还安好?”
壮汉抱臂身前,冷眼看着傅春秋,就像看着什么陌生人一样,既不闪开一条通路请对方进来,也无任何寒暄招呼。
傅春秋心头一紧,只觉得山洪涛与自己多年未见,似乎生疏了许多。
若是放在以前,山师弟必然会热情迎上来同自己嘘寒问暖,怎么今日竟无动于衷,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且……其他的师兄弟呢?
“老七,怎么了?”
一个颇为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中传了过来,傅春秋心中一喜,正是他此行要拜访的恩师声音。
一想到师父多年来安然无恙,他紧张的心便平复了许多。
“没啥,傅……二师兄回来了。”
山洪涛没好气的回应着,傅春秋心中不喜,山师弟怎么和师父这个态度……
可苍老的声音便就此沉寂下去,半响没有回应,直至一声叹息后,伴随着些许哀愁再度响起。
“那就请傅长官进来吧!”
傅春秋心中咯噔一下,登时凉了大半截,师父用的称呼令他深感惶恐,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虽然山洪涛闪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姿势,但傅春秋只觉得双腿灌了水银一般,一步也动不了,迟疑了许久才终是像僵尸一般迈出了一条腿……
虽然朝思暮想的恩师就在不远之外,但他却觉得这一小段路比登天还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底深渊之中难以自拔……
这一刻他终于记了起来……
自己已经是炎奸了……
虽然师父久居山里,但自己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投降番邦鞑子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昔日恩师,师父曾教导他‘山河社稷为重,荣辱生死为轻’……他最终也没能做到……
回想此间种种教诲,当真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早该想到的……
只是自己心里不愿意去想罢了……
傅春秋走入院中,虽然近日落雪,但院中松柏依旧挺立,丝毫不为风霜所摧折,而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老者正靠在树旁,仰望着天空发呆。
五十岁的面相并不算老,但对方的头发已然斑白,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翁一般,二者相称之下显得极具违和感。
不过傅春秋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无论对方怎样,始终是自己的师父,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师父老了……真的老了……
虽然玩家不会变老,但傅春秋能明显感觉得师父心态的变化,处处透着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
傅春秋无可奈何,他知道对方对自己很失望,但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对方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对自己更是有着救命之恩,自己决不能改了称呼,更不能有任何礼数不周之处。
他屈膝一跪,向师父行礼。
“不肖弟子傅春秋拜见师父。”
老人依旧看着天空,对傅春秋的出现置若罔闻,仿佛天地之间压根便没有这号人物,过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回应。
“傅长官何必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这山野村夫了吗?地上冰冷,快快请起才是,若是染上了风寒,小老儿可担待不起。”
傅春秋闻言,不由得心凉如冰,汗水自额头涔涔而下,只觉得周身寒冷,远超地上的雪霜。
师父这么说,显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了……
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又能怪得了谁呢……
傅春秋心中无奈,只得继续跪在地上。
“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有违师父教诲……弟子……”
他语气微有哽咽,这十几年来,他始终未忘授业恩师,但此刻却被恩师以陌路人视之,心中就像堵着一块石头,搬不走也碎不掉。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因此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终是说不出口……
“弟子十几年来一直挂念着师父,这次回山拜访,还带了师父最爱喝的‘春叶凋’……”
“一直挂念?小老儿不过是山野村夫,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行将就木之人,怎敢劳傅长官挂念?傅长官报效北极星,如今官拜自卫团长官,乃是衣锦还乡,这狭窄院落只怕容不下傅长官这等贵人,此地不似城里,天冷地滑,山路复杂,还是早些下山回去歇息吧!”
老人仰望天空,自始至终对跪在地上的傅春秋看都不看不一眼。
傅春秋心中颇为感伤,师父对自己加入北极星着实不喜……但自己深陷魔窟已无回头之路……只盼师父能念及旧情让自己重回门下。
其实傅春秋心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归示刀门……师父对他态度如此,他大可以与之恩断义绝,从此再不相往来,何必要苦苦相求……
说到底,还是自己难忘师恩……
在北极星这些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飘荡无依的风中败叶,只能随着长风起伏,落入江河之中随波逐流,哪怕如今回到参商星,也只觉得身若浮萍,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示刀门是他心中的港湾,也是他最后可以依靠的净土。
除了这里,这茫茫天地间便再无他的容身之所……
“师父明鉴,弟子委身北极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师父不弃,允弟子重回师门,再听师父教诲,定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当真?”
老人微微侧头,郑重其事的看着傅春秋。
傅春秋心中一喜,师父果然还是愿意接纳自己的,便点了点头。
“当真。”
“那便做个表率证明你的决心。”
傅春秋知道这是师父要考验自己,不由得喜上眉梢,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重回师门,不负师父的期望。
“是,无论师父有何考验,弟子定当尽心竭力。”
“你去把北极星佟仁的人头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