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的主角总能勇往直前，但真的做到这一点却难如登天。
傅春秋离了度假村，看着那些依旧等在原地询问着各种各样问题的记者，他没心情多做逗留——佟仁把自己叫来只是为了炫耀一通战果，这一趟得到的消息对自己的帮助几乎为零。
他心里非常同情赤辉团这些抵抗分子，尽管难以认同他们绑架无辜者的行为，但他依旧将对方视作参商星的爱国者。
在抵抗行动几乎偃旗息鼓的情况下，向北极星宣示抵抗组织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哪怕效果很小，至少聊胜于无，让所有人都知道抵抗组织存在着，依旧在为无数参商星同胞的自由而战斗着。
他回头看着通往度假村的道路，只觉得这条路满是血色脚印，正一步一步顺着道路延伸至自己脚下，如同阴影般永随身后。
如果自己暴露身份，就会像那些躺着的赤辉团成员那样，在经历了一场生不如死的折磨后，被拆成几块塞进编织袋里，犹如垃圾一般被丢弃。
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寻着通往停车场的路离开了。
由于来了不少‘莅临指导’的参商星官员，傅春秋不得不按照车牌号找自己的车。
作为官员用车，这里的奔马520着实不少，傅春秋甚至还看到了几辆奔马540。
在路过一辆商务车的时候，傅春秋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个靠在商务车旁的男人，那是第十联络处行动队的队长易鸣。
对方正捧着搪瓷罐，从里面拿出辣条塞进嘴里——傅春秋一直觉得这种北极星食品非常不健康，而且味道十分古怪，和正经食物大相迥异。
易鸣吃东西的动作总是慢条斯理，和那些大快朵颐的北极星人不同，他吃辣条始终是一根一根吃的，吃的时候还不忘冷静观察周围，仿佛吃东西只是一种掩饰，真正的目的则是观察四周。
他注意到傅春秋的身影，微微侧头看着对方，手指却始终不停，继续将辣条接二连三的送入口中。
傅春秋对易鸣的资料知之甚少，除了听闲言碎语提过‘一鸣千斩’这个绰号外，对他便再没有什么了解了——就连‘一鸣千斩’这个绰号都是师兄提醒后，自己才将之与易鸣联系起来的。
虽然之前吃饭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行为和常人大相径庭，双目无神，好似尸体一般。
但亲眼看到了侦缉科那两位后，傅春秋反而觉得易鸣的目光还是挺和蔼的，主要靠他的北极星同行衬托……
之前佟仁不是安排他保护许珊朶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目光转向易鸣身后的商务车，该不会许珊朶就在这里吧？
明明许奇已经送往医院了，为什么她不去医院看望她的父亲呢？
“易大师，晚上好。”
傅春秋对易鸣挥手打招呼，而易鸣只是侧目看着他，既不回礼，也不说话。
真是一个怪人……
‘易大师’这个称号不是傅春秋起的，而是佟仁用来称呼易鸣的，据说是因为易鸣刀法卓绝，所以才会被佟仁冠以‘大师’之名。
傅春秋不想在言语上得罪别人，也就顺着佟仁的叫法称呼对方了——尽管他觉得以易鸣的性格多半不会介意称呼这种小事。
他注意到自己的车就停在商务车后面，向易鸣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傅先生，晚上好。”
商务车的车窗缓缓落下，许珊朶的脸出现在车内，她非常谨慎，虽然打开车窗，但头部却和车窗保持着一定距离，避免有其他人注意到她的脸。
“许……”
傅春秋本想称呼对方‘许小姐’，但转念间就把后面的话压了下去，不该在公开场合这么称呼对方。
既然对方如此谨小慎微，自己也不能马虎大意。
“叫我珊朶就好。”
许珊朶微笑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座椅。
“不介意的话还请傅先生上车休息片刻。”
傅春秋侧头看了眼易鸣，见易鸣完全无视自己，便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好香啊……
他一上车就闻到一股异香，沁人心脾，让人一瞬间尽吐心中不快，整个人陶醉其中，仿佛进入了桃花源一般，再也不愿离开。
傅春秋看着对面的许珊朶，注意到对方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是一名样貌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发折起后束在脑后，虽然看上去身体较同龄人瘦弱，但眼神给人老成持重的感觉，穿着一身橙白色女仆装。
比起那些为了吸引男性目光而且设计的女仆装，少女穿的女仆装风格明显保守许多，但显然也不是西方工业时代的那种纯粹的女仆装，同样是经过现代再设计的产物。
对方正慈眉善目的看着他，就像看待一个孩子。
为什么会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傅春秋虽然疑惑，倒也没在意。
许珊朶既然允许对方在这里陪同，想必是极为信任的人，多半是她的‘宝儿姐’，只不过年纪未免太小，多半还充当她的玩伴。
不过，以许珊朶的性格，她真的需要玩伴吗？
“这位是甄橙，就像傅先生想的那样，她是我的宝儿姐（具有心腹性质的保姆）。”
果然……
傅春秋点点头，许珊朶虽然年幼，但看人很准，居然一眼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是自己刚才的目光过于明显吗？
回想起之前时夏说北极星禁止具有歧视性的女仆装之类的事情，如今看来只有面向普罗大众的‘女仆装’才被禁止，上流社会的‘女仆装’仍未禁绝。
“傅先生似乎对甄橙的衣服很感兴趣。”
傅春秋又一次被许珊朶猜中心里所想，心中微有尴尬，看来是瞒不过对方了。
“傅先生是自卫团的精英，自然知道很多东西可以被表面的规定所禁止，但无法被潜在的需求所拒绝。”
“我不明白。”
傅春秋知道许珊朶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那些被北极星禁止的东西依旧以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存在着，女仆装只是其中一个范例。
但在这个小孩子面前，他还是得装装糊涂，因为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傅先生愁苦的面容已经说明了傅先生心中所想，傅先生不是‘不明白’，而是‘很明白’。”
许珊朶将目光转向车窗外，一旁的甄橙已经为傅春秋倒了一杯牛奶。
“虽然北极星取消了他们认为具有歧视性质的女仆装，但餐厅服务员和顾客的关系依旧并非平等，‘顾客是皇帝’的思想依旧根植在沉浸于消费主义多年的参商星人脑海中，职业不同的劳动者与社会地位不同的阶级之间所存在的鸿沟从来不会因为取消了某种服装就不存在。”
“就像北极星与参商星以兄弟之国相称，强调彼此尊重，但某些具有歧视性的东西依旧存在，并不会因为表面的禁止和尊重而消失无踪，傅先生作为曾在北极星学习过的参商星精英，自然懂得我说的是什么。”
傅春秋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车门方向，他知道易鸣就在那扇紧闭的门外。
“傅先生不必紧张，这辆车的隔音性是很好的。”
“许小姐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傅春秋语气微有不悦，他不确定许珊朶和自己说这些东西有什么目的，这种仿佛被一双眼睛窥探内心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尤其是这种不适感的始作俑者是眼前这位小小的少女。
“如果我的言行让傅先生不悦，那我在此向傅先生赔罪，我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见傅先生面色愁苦，想来在自卫团工作并不顺心，如果不嫌弃，可以来飞鸟通讯就职，这里的工作虽无法如政府公务员那样‘为民造福’、‘为国尽忠’，却‘顺心自在’、‘待遇丰厚’，像傅先生这样在北极星与参商星之间均能胜任‘要职’的‘能人’，正是飞鸟通讯所需要的‘人才’。”
傅春秋心念一动，不是因为他被对方的话语打动，而是他惊讶于许珊朶话语中的双重含义，对方似乎是想拉拢自己进飞鸟通讯，看中的是自己在参商星和北极星之间的‘身份’……
居然想挖墙角……这个小女孩到底想做什么？
傅春秋身负驱逐北极星之大业，自然不可能答应对方，可还没容他开口拒绝，许珊朶已经率先开口了。
“人在转念之间往往无法作出深思熟虑的回答，傅先生不必立刻告诉我答案，飞鸟通讯的大门时刻为傅先生敞开，只要傅先生作出了自己的回答，飞鸟通讯必会对傅先生的到来夹道欢迎。”
正说间，甄橙已经将一张纸条推到傅春秋面前，傅春秋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的是联系方式，落款为甄橙。
他心中只觉得古怪，但又一时间难以说出古怪之处，许珊朶为人处事让人琢磨不透，三言两语就根据自己的想法切入重点，最好还是转移话题，不要再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许先生已经被送往医院，许小姐不去看看吗？”
“不必了，我的父亲尚未脱离危险，如果现在去看，反而是深入险地，古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虽非君子，亦引以为戒。”
听许珊朶一番文绉绉的话，傅春秋如坠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疑心有人会在医院加害她父亲吗？
“许先生并没有在本地就医，在这里的医院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后便会用飞机转运至‘必得安’进行治疗，那里管理严格、服务周到，加之安全封闭，专为社会上层人士提供医疗救治，许小姐对之应该非常了解，不必过于担心。”
“这座度假村也以管理严格著称，但却依旧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许珊朶看着度假村的方向，目光淡然，就像看透了红尘俗事的老妪，这种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但却偏偏如此。
“也许正因为‘必得安’安全封闭，那里才并不安全。”
“我……不明白许小姐的意思。”
“专为社会上层人士服务的地方之所以‘隔绝外界’，是否有可能是因为内部有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呢？诸如‘高端医疗’、‘贵族教育’乃至‘度假疗养’的背后又有多少被‘表面文字’轻描淡写揭过去的隐情呢？”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就在这里，不会去任何地方。”
看着轻呡牛奶的许珊朶，傅春秋只觉得这些有钱人的想法充满了不可思议，必得安收了钱自然会尽心为许奇治疗，怎么可能加害他？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许小姐，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甄橙，替我送傅先生。”
甄橙闻言起身，为傅春秋拉开车门，率先离开商务车，躬身向傅春秋行礼。
傅春秋起身离开，但刚下车门便听到了甄橙的声音。
“傅先生，您忘了东西。”
傅春秋闻言停步，甄橙的声音完全不似稚嫩少女，给人的感觉非常老成，却又不是成年女性的那种老成，透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态度，偏偏又不带一丝强硬，温柔至极。
他回过头，看到了甄橙双手奉上的那杯牛奶，正是她之前倒给自己的那杯。
虽然不想喝别人的东西，但看到甄橙诚恳的面容却也让人没办法拒绝。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好却十分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对方——‘天生媚骨’。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种词……
傅春秋接过牛奶，一饮而尽。
这牛奶的味道非常难喝，不知道是加了什么东西还是没有经过高温加热过……让人联想到了北极星人的那些食物……
他记得这杯牛奶和许珊朶喝的那杯是从同一个壶中倒出来的，那女孩能喝得下这种东西，当真有着不错的忍耐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