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过程总是枯燥乏味的。
太上明堂曾是东洲西南部威震一方的门派，与四方象观并称为东洲西南部的股肱二柱，地位虽不及东原的‘虎鹤双璧’，却也是当地鼎鼎大名的存在。
只是随着时代变化，两大门派相继没落，就连名号也很少被人提起了。
一听说眼前的少女自称太上明堂的掌门，傅春秋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的，但对方显露的武功却又让他将信将疑，对方所展示的确为精妙的武功，符合太上明堂玄门正宗的风范。
只是太上明堂已经没落如斯了吗？只有一位看上去经验不甚充足的少女主事吗？
傅春秋摇头拒绝，对方武学再精妙也是对方的事情，和自己无关，自己虽然佩服对方这一路擒拿手，但也无甚艳羡之意。
自己连示刀都没有练至大成，学来别人的武功又有何用？
更何况自己的示刀是师父亲自传授，对自己意义重大，岂能传之外人？
见傅春秋摇头，白苧反应仍是平淡，她知道无法打动对方，只得长吁短叹。
“你的脑袋真是不开窍。”
她走了几步，转头说道。
“等你开窍了可以随时找我。”
傅春秋看着白苧的背影，只觉得这位太上明堂的掌门做事真是不可理解，居然想去交换其他门派的武学……
早知道创立一门武学是极为困难的，但凡一个人有自创武功的本事，他便有了开山立派的资本，其自创的武学便成为了其门派可以传续的无形资产，就像知识专利一样，是需要门派每个成员全力维护的。
有些小门派能够立足于世全凭几门独特的武功，自然会将之视若珍宝，不要说和外人交换，就连在人前展示都有些诸多忌讳……更不要说示刀门这种只凭一门武功便百年屹立不倒的门派了。
虽然白苧说他脑袋不开窍，但傅春秋倒也没有不满，白苧这人确实不太会说话，他一路上已经见过多次了，但与其说恶语伤人，倒不如说是讲话直白，总是直抒胸臆，从不拖泥带水、拐弯抹角，这种不加润色掩饰的话语自然听起来没有悦耳。
但在傅春秋看来，这不是她的缺点，而是优点。
三人跋山涉水近一个月，在参商星北部拜访了不少村落，许自医也真是老当益壮，每到一处都会细细的询问当地的风俗习惯、山川地貌，将所见所闻尽数抄录下来，让傅春秋心中隐有警惕。
他深知北极星人的脾气秉性，这个群体就没有什么享乐至上的价值观，做什么事情都带有强烈的附加目的，绝非目的纯粹之辈。
比如其他人去异国他乡游山玩水，无非是拍摄当地的景色、品尝美食或者是购买土特产之类的，而北极星人除了这些往往会详细记录当地的气候水文、地理环境，甚至包括什么道路宽度、桥梁承重乃至人口分布，返回北极星后他们往往会将这些内容交给相关部门进行整理归纳。
不要以为做这种事情的是什么政府特工、军事间谍，恰恰是那些寻常至极的北极星普通人，他们有的是外出做生意的商人、有的是留学当地的学生、还有的是逃亡海外的北极星难民……这些人与北极星政府沆瀣一气、内外勾结，共同谋划着针对其他科学院的侦察工作。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把许自医一掌杀了吧？
况且白苧一定会阻止自己的……
如今的参商星政府虽然经过北极星改组，但在法理上依旧是宁遹骏建立的那个参商星政府，也是这片土地上唯一合法的政府——修武公署所效命的政府。
参商星内战期间，很多政府机构都遭到了割裂，其成员各自支持一方政权，甚至出现了双方人员互相跳反的情况，但修武公署自始至终都站在西部政权一侧，从未动摇过。
傅春秋有时打量着白苧的背影，觉得有必要警惕对方的一举一动，鉴于修武公署的立场，对方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北极星的合作者了……
不过在整个参商星政府都和北极星合作的大背景下，这也算不得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参商星北部山区的人民对被北极星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抵触情绪，他们本就是保守封闭的边疆民族，游离在参商星主流社会的边缘，对他们来说，来到村落的是北极星人还是参商星人……差别并非很大……
世界大战期间，北极星人对他们的态度也不算特别友善，这些具有排外观念的村落往往并不支持北极星，甚至会出于地域观念敌视那些进入他们土地的北极星人，有许多村落都被北极星摧毁……
北极星人从来不会因为面前的敌人和他们出自同一民族便手下留情，在他们眼里，无论眼前的敌人是炎族还是异族，只要挡了他们的路都是照杀不误的。
对当地人来说，其实也大差不差，他们敌视北极星人不是基于意识形态、民族主义这种现代政治概念，更多的仅仅是不喜欢外人出现在他们的土地上。
通过一路闲聊，傅春秋也大致明白许自医对世界大战的态度，他很清楚北极星军队在参商星做了什么，对其奸淫掳掠的行径并不认同，但也没有作出什么批评谴责——不仅因为他是北极星人，也和北极星人特有的‘非黑即白’的观念有关。
先把人划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战友，另一部分是敌人，然后全力保护战友，竭力伤害敌人……至于划分标准往往极为粗暴……
就拿‘尊重劳动者’这一条来说，虽然北极星进攻参商星东部的时候强调‘不杀劳动者’，但这个劳动者的具体划定是极为模糊的，不同部队甚至不同的士兵对此都有不同的理解，比如一些给老板打工的办公室职员就被拖出来当作‘坐在办公室的不劳而获者’给枪决了……
他们其实也是普通劳动者，只不过并没有像北极星人理解的那样顶着风吹日晒去从事挖矿伐木之类的重体力劳动……却因此遭到了池鱼之殃。
虽然心里对于‘将北极星从参商星领土上驱除出去’这一点坚定不移，但每当看到北极星牢牢控制着参商星的交通要道、战略重地，他都不禁想到要真的实现这一点，参商星究竟会死多少人……
他不想看到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参商星人徒劳的死去，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实现参商星的解放……
行到中午，三人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庙宇里供奉着一座龙首人面的雕像，不过早已残破多年，雕像上的龙角都缺了一边。
“这就是你们这里的歪嘴龙王吧？”
虽然不喜欢许自医记录太多关于参商星的东西，但一听到对方说‘你们这里’，傅春秋心里还是稍感欣慰的，至少眼前的老人还知道这里是参商星的领土，而没有将之当作北极星的一部分。
“是的。”
“我看它这个面相凶的很啊！”
见许自医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歪嘴龙王像，傅春秋只觉得滑稽。
给病人看面相也就算了，怎么还给雕像看上面相了？
不过以炎族的观点来看，这歪嘴龙王像确实有些吓人，主要是因为瞪大眼睛板着脸，尤其是翘起的嘴角给人一种生气的感觉。
歪嘴龙王是东洲西南部从古至今特有的一种神祇，最早的原型已经难以考证，因为雕像的嘴角朝着一侧翘起，给人歪嘴的感觉，因此被民间叫做歪嘴龙王，其本来的名字反而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在民间传说里，如果一个人多做善事就会被歪嘴龙王保佑，如果一个多行恶举便会被歪嘴龙王惩罚，因为有着许多邪门而又霸道的传说，歪嘴龙王普遍被当作保佑当地风调雨顺的神祇，地位大概类似于炎族民间信仰里的云华娘娘。
理论上歪嘴龙王之类的神祇在古代其实属于‘淫祠’，是不在祭祀礼制之列的，但因为在东洲西南部的笃信者众多，各个王朝均屡禁不止，最终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代由于参商星提倡信仰自由，歪嘴龙王甚至成为了一种流行的民间文化——傅春秋在时夏家门口一瞥的时候，就注意到纸箱附近的小供桌上放着歪嘴龙王的铜像——大概是被用作招财的寓意。
傅春秋见白苧站到一旁，对于歪嘴龙王毫无礼拜祈求之意，甚至还用手推了推雕像，看看雕像结不结实，不由得微微摇头。
虽说武族也拜歪嘴龙王，但太上明堂的礼仪风格更接近于辰门与当地边疆民族的混合，这从白苧头上的那顶半黑半白的‘巫罗帽’和衣服上的‘瞑目纹饰’就可以得到证实，她不拜歪嘴龙王也是合理的。
不知怎么，傅春秋转头看着眼前的歪嘴龙王，心中隐隐升起敬畏之心。
由于过去一直生活在宗教自由的参商星，他对于各种各样的宗教均没什么排斥心理，只要能给人带来心理需求、引人行走于正道的宗教都能被他视作合理存在。
尽管他本人是个无神论者，或者说遇到什么庙都觉得拜一下也不会吃亏的入乡随俗之人。
他看着歪嘴龙王，心中暗自祈祷。
——愿歪嘴龙王保佑参商星人民能够脱离苦海，重获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