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约束的情况下,人的感性会和理性背道而驰。
天亮的时候,傅春秋来到了火车站。
他一夜未睡,在这种情况下也根本不可能睡着,他只想戒严赶快解除,让人们恢复正常的生活。
可能是这种内心的卑微期盼被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者是类似那之类的东西听到了,总之在天亮时分,戒严突然停止,人们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神佛妖魔,内心的期盼也不可能被任何不可名状的东西回应,出现‘戒严停止’这种情况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北极星的目的达到了。
他们可能抓到了苏雨遥,又或者已经将对方杀死偿命。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傅春秋能够干涉的,就像那个笑话一样——你的面前有两条岔路,一条绑着五个人,一条绑着一个人,火车即将开过来,而你只是一个手拿皮搋子路过的人……
虽然他之前几个小时还认为自己不能在这戒严中置身事外,但现在随着戒严的解除,他只觉得自己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
哪怕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依旧无所作为,就连获得的情报都是些无关轻重的内容。
不过,自己还是有点儿用的,尽管这‘用途’可能并非自己所愿。
他拿起车上的包裹,起身走向火车站。
离开联络处驻地的时候,佟仁将这个包裹塞给他,里面是那名北极星士兵买给母亲的药,由于那名士兵被撞死,血把药的外包装染的通红,那些药自然也没办法邮寄回家里了——总不能把染着那位母亲孩子鲜血的药给她寄回去吧……
佟仁专门买了一模一样的药,托傅春秋去火车站寄回去。
傅春秋知道北极星人的快递效率,按照‘攒在一起送’的习惯,多半这些药会和‘死亡通知书’一起寄到那位母亲家里……人都死了,药上有没有儿子的血又能如何呢?
他没有直接把包裹送到车站,而是去药店照着包裹内的药品又买了一份,准备和包裹内的药一起寄回北极星。
傅春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母亲,一想到其他人的母亲没了儿子,心里颇为感伤……又或者自己只是在作秀,试图借此讨好佟仁,博取对方的好感。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终究是买了,也并不为之后悔。
今后再也没人能给那位母亲买药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总计两个疗程的药被打包后送进了仓库,傅春秋看着遍地堆积如山的包裹,就像垃圾山一样,他暗自摇头。
寻了一处空位,将自己的包裹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然后起身看着地上的包裹,沉默片刻后终是转身离开。
其实自己这么做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北极星人装车的时候多半也是胡乱塞进车里,并不会像他这样整整齐齐的摆好,也没人会尊重他此刻的劳动成果——就像那句笑话,哪怕你垃圾分类弄的再明白,装车的时候也都是混在一起的。
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的晨烟朝霞,傅春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放下的包裹,佟仁递给他包裹时的景象依稀浮现眼前,仿佛那个包裹并不是自己放在那里的,而是佟仁放下的,自己不过是他的‘替身’,代他而行。
从某些角度看,佟仁这个人也有温情的一面,无论是救那个女孩还是给家属寄药,要是他能一直保持这一面就好了——尽管傅春秋知道这并不现实,因为佟仁是北极星人,北极星人都是多面且善变的。
肚子有些饿了……
傅春秋在车站周围看了看,随便找了一家包子店进去吃些东西。
参商星的包子和北极星是不一样的,很小很精致,至少看上去是包子的形状,而北极星的包子各个都有手掌那么大,看上去就像做过手术缝合的饺子,很大很难看,而且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肉馅。
由于戒严解除没多久,店内还没有多少人,他寻了张桌子坐下,点了几个包子。
等餐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大汉提着包裹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微微一变。
是沈销……
如果只是见到侦缉科的人也就罢了,他之所以变了脸色是因为沈销衣服被血染的通红,而他手里的包裹这一路上都在滴着血……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店家,有吃的吗?”
店主一见来人身上全是血,吓得魂不附体,哪敢说没有,急忙点头。
沈销侧目看着一旁冒热气的包子,直接动手端起了两笼,目光扫过店内,最后停在了傅春秋那张桌上。
傅春秋见对方注意到自己,伸手向对方打招呼,邀请对方过来。
沈销也不客气,直接端着两笼韭菜包走了过来。
他一个人吃的了这么多吗?
傅春秋暗自摇头,但也知道北极星人一向节俭,不会浪费食物,这算是他们少有的优点。
一手放下包子,一手将流血的包裹放在桌上,血顺着桌子一直流到地面,就像一条红色的瀑布挂在桌边。
“沈副科长,你这是……”
“路边遇到贴传单的两条红小狗,被我割下了脑袋。”
沈销解开包裹,里面是两颗人头以及被血浸透的一摞传单,上面有着人阵的标志。
傅春秋不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见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也谈不上什么惊慌失措,只是他于心不忍,看上去只是年纪不大的两个孩子,竟然遭到了这样的毒手……
贴传单而已……抓起来关几天也就是了……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付两个孩子……
见傅春秋眼中隐有不忍之色,沈销表情漠然,拿起包子塞进嘴里,丝毫没有顾忌手上的血污。
“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沈副科长,我觉得这种事情交给警察也就是了,我们应该全力对付那些抵抗组织,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劳神……”
“小事?反革命无小事。”
沈销用包子蘸着辣椒油,丢进嘴里大口嚼着。
“你见过猪瘟吗?”
“见过。”
“革命就是一种会传染的猪瘟,必须在大规模扩散之前扑灭,不然扩散开来不知道会传染多少活物,到那时候要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了。”
“但这是两条人命……不是猪狗……”
傅春秋觉得沈销这个比喻失当,出言提醒,结果沈销只是吃着包子,拍了拍桌上的人头。
“这群为革命党效命的两脚牲口和猪狗有什么区别?”
傅春秋手指微微握起,终是缓缓松开。
“我既然是侦缉科的副科长,就不能放过一个革命党,见到红旗就要烧,见到红狗就要杀。”
傅春秋沉默不语,他深刻的意识到佟仁说的话多么正确,自己的确应该离侦缉科的人远一点儿,比如这个一口一个‘革命党’的沈销。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话还没这么多……
傅春秋微一沉吟,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之前那次见面,计未成和佟仁都在场,自然轮不到他说话,而且自始至终也没人和他说话……早知道自己刚才不和他搭话好了……
不,自己压根就不应该来这家店……
一转眼,包子已经被沈销吃了将近一大半,傅春秋看出他是真饿了,吃起来狼吞虎咽,好像几顿没吃饭一样。
“老板,再来一笼虾仁包,加一瓶喜特乐。”
他生怕沈销噎到,唯恐对方不够吃,又替对方点了一笼。
话音刚落,沈销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一面嚼着包子,一面说道。
“别点了,喝不惯那东西,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不要浪费钱了。”
“没什么浪不浪费的,都算在我账上。”
傅春秋知道北极星人抠门的厉害,也和他们穷有关系,因此直接开口叫老板记到自己账上。
他并非有意讨好沈销,只是对方既然坐到了自己对面,自己总不能板着脸和对方说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哪怕侦缉科对自己有偏见,自己也不能恶语相向。
自己和长桂的这些北极星人今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能结交还是尽量不要得罪,免得他们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耽误师兄的大事。
“先生,没有虾仁包了……您看是等一等还是换些别的?”
店主颤巍巍的来到桌边,看着流血的人头,整个人面无人色,生怕得罪眼前这两个灾星——他从对方话里听出对方是政府的人,但傅春秋还好说,那个提着人头的明摆着是北极星人……
“那就换牛肉包。”
“不必了。”
握住傅春秋手腕的五根手指登时一紧,傅春秋扭头看向沈销,只见沈销面色凝重,嘴唇微微颤抖。
“我不吃牛肉。”
傅春秋也没说什么,北极星人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信仰,饮食禁忌可谓五花八门,既然对方不吃也就没必要点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老板离开,老板巴不得赶紧远离这张桌子,急忙跑的远远的。
“抱歉,沈副科长,无意冒犯你的信仰。”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是无神论者,没有宗教信仰。”
没有宗教信仰……那就是个人饮食习惯了。
傅春秋点点头,见沈销吃包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从刚才开始,他似乎有什么心事……
傅春秋不明所以,决定套一套近乎。
“沈副科长一直都在参商星工作吗?”
“是的。”
“过年也不回家吗?”
傅春秋暗自摇头,自己怎么一开口就和汤思成一样……
“家?”
沈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由得惨笑一声,那笑声无比瘆人,看的傅春秋心中一惊。
“没了,都没了,三十年前就被革命党杀的一干二净了,就活了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