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何须酒·自醉之人

作者:风中败叶 更新时间:2025/9/5 16:36:28 字数:3237

——在这个世界上,软弱是一种极大的罪。

就和这世上所有人生下来都有爹妈一样,沈销也不例外。

他生在北极星东南部的村子,和北极星那些在山里面打猎的边疆民族以及在草原上放牧的游牧民族不同,他生活的村子是正儿八经的炎族村落,世世代代以种田为生。

比起以劫掠为生的游牧民族,农耕民族的性格总是温顺的,他们更重视稳定的生活,年复一年的期盼着风调雨顺,渴望一个又一个丰收的好年成。

作为炎族的农民,沈销家里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时隔多年,沈销也总能记起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父亲总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然后摸摸他的头,将烟枪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磕几下烟灰,便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听父亲说,自己出生的那天,他从村子边上的沙河里捞出了半截古代的兵器,村子里疯疯癫癫的算命瞎子摸着那兵器说什么‘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称这是大重王朝年间,‘卫国公’许发和‘成国公’尚逢秋在此击溃朵阳骑兵时留下的。

沈销的父亲虽然不是目不识丁之人,但对于什么卫国公、成国公也没个印象,只知道是古代的将军,自己听过他们,他们没听过自己,多半是算命瞎子拿着半截兵器胡诌出来的,索性把那半截兵器送给他了。

沈销满月的时候,该起一个名字了,由于父亲没什么文化,就请那个算命瞎子给沈销起个名字。

那个算命瞎子拿着半截兵器,说他命里缺金,所以出生的时候老天爷才会让他父亲捡到古代的兵器,嘴里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千秋折戟沈销铁,百代焚魂怒作云’之类的话,就这么的,给他取了一个‘销’字,说当年辰龙帝扫清列国,一统天下,收天下刀兵销之铸十八铜人,这‘销’之一字本身便有销兵熔铁、止天下兵祸之意,说此子今后定能销兵熔铁,救黎民于水火,解生灵之倒悬。

听算命瞎子说是个好名字,沈销的父亲很高兴,给了算命瞎子一些米面,算命瞎子连连称谢,又说了不少好话,最后高呼什么‘铁骨沈销今几载,山丘华屋俱桑海’之类的话离开了。

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沈销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销兵熔铁的本事,相反,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就和自己的祖先一样。

而在乱世中,最先倒下的往往是普通人。

革命党掌权后,沈销一家并未有任何抵触的想法。

对生活在北极星东南部的农民来说,谁掌权都是一样的,只要能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他们不介意掌权者举着什么样的旗帜、喊着什么样的口号。

革命党或许是翻版的北极星院长,而北极星院长也许只是一个另类的革命党。

总而言之,二者没什么区别。

在革命党的统治下,生活渐渐不如以前,但对于沈销一家来说,这样的事情以前年成不好的时候也有过,只要年成好了,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只是在革命党的统治下,再也没有过好年成。

饥荒开始出现,就像历史上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革命党宣称是天灾引起的饥荒,但农民们都知道这饥荒是人祸。

为了快速实现工业化,革命党将各个村庄进行了改组,没收了农民的土地,美其名曰‘天下共有’,然后进行重新分配,只不过这一次是按照村庄为单位进行分配,土地不再属于个人。

所有的人耕种一样的土地,吃一样的食物,所有的收成上交科学院,人的劳动成果不再具有差异化——干活多的人和干活少的人获得一样的酬劳,因为科学院发给他们的‘报酬’是按人头算的,而不是按照每个人的劳动成果。

沈销没见过地主,从他爷爷那辈起就没人见过这种东西,因为已经被北极星院长消灭了。

而在革命党的统治下,地主又出现了。

革命党成为了最大的地主,他们没收了所有人的土地,让所有人为他们劳动。

从土地里产出的粮食不再属于种植者,而是属于科学院,农民获得的粮食也不再是自己种植的,而是科学院收走所有粮食后分配给他们的。

而那些被收走的粮食则是卖给了其他科学院换取工业设备,革命党的官僚根本就不种地,他们指定的粮食产量指标往往是一概而论,完全不考虑各地的人口分布乃至水土状况,各级官僚为了完成指标往往不切实际的征收粮食,加剧了饥荒问题。

为了粉饰太平,革命党派兵把守饥荒地区,不许当地的农民逃荒,强迫他们继续在‘村庄的土地’为科学院耕种。

就这样,饥荒最终蔓延到了沈销一家所在的乡村。

沈销的爷爷奶奶在这场饥荒中饿死了,沈销的父亲因为埋怨革命党的粮食政策,被抓起来后当做反革命给枪毙了。

枪毙的那一天,革命党集合了村庄所有人去看,沈销也不例外。

革命党给沈销的父亲安上了很多罪名,仿佛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干的,仿佛人们遭到的所有苦难都是他的错,在人民的咒骂声中,他成为了一个宣泄所有不满的‘出口’,最终他在被打断了两条腿后跪在人民的面前,承认了他所有的罪名,然后被枪决了——那枚枪决他的子弹也需要沈销一家来支付费用,因为那是‘人民辛苦制造的子弹’。

父亲死了,而沈销一家还要活着。

农耕民族是纯朴的,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也不会有人站起来造反。

除非,连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当革命党要消灭旧政府的人,沈销一家漠不关心,因为他们不支持旧政府。

当革命党要杀光边疆民族,建立一个占据绝对人口优势的主体民族政权时,沈销一家沉默以对,因为他们不是边疆民族。

可当革命党的屠刀明晃晃的向着他们而来,他们应该熟视无睹吗?

沈销病了,想要喝肉汤,可在那个时代,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肉汤呢?

但沈销的母亲还是给他弄来了一碗肉汤,具体是怎么来的,她没说……

没几天,村子里的耕牛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少了一块肉。

由于畜牧牲畜和土地一样,都是属于科学院的财产,革命党的干部开始调查是谁偷走了那块肉。

由于沈销病倒的时候说过要喝肉汤,作为反革命的家属,他们一家自然是优先怀疑对象,沈销的母亲被抓了起来,革命党非说是她毒死了耕牛,偷走了牛肉。

“那后来呢?”

傅春秋不由得出声询问,开口后才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太重了……这种好奇是建立在对方内心的苦痛之上,自己不应该问对方的……

虽然他讨厌北极星,可一听说北极星人在饥荒中没有饭吃,他就于心不忍——每当他看到历史书上那些关于饥荒年代的记录时,他就感觉内心像是在别人挤压蹂躏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后来……”

沈销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盘子,语气不减之前,但说出的话却让傅春秋瞪大了眼睛,陡然间额头汗如雨下。

“革命党剖开了我娘的肚子,要看看里面有没有牛肉。”

“从那以后,我就不吃牛肉了。”

“我意识到明哲保身是不对的,我没办法和革命党之间包容忍让,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亡,不把革命党赶尽杀绝,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傅春秋手指微微颤抖,惊讶于北极星革命党的暴虐,也终于意识到,沈销为什么对‘革命’这个词有关的一切这么痛恨……因为他自己就是从《赤地千里》所描绘的人间地狱里走出来的……反革命战士。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他所能挣脱的便只有枷锁。

只要……他愿意……

“革命党杀了我娘后还想杀我,我只能逃出村庄,快要病死的时候遇到了铁血战盟,前辈们教会了我徒手搏斗,教会了我野外求生,也教会了我怎么杀革命党。”

“‘大反攻’的时候我加入了城乡歼击营,负责痛宰那些城乡的革命党干部,把他们连同他们妻儿老小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傅春秋看着沈销,对方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喃喃自语,仿佛喝醉了酒,又似乎魔怔了一般。

配上眼前那流淌了一桌子的血红色,傅春秋只觉得对方与行尸走肉无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谁呢?

自己似乎没办法坦然的把这一切归结于北极星院长的洗脑……

傅春秋侧目望去,见老板躲的远远的,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门外的食客看到屋里的血,哪里还有人敢进来吃饭。

他心中无奈,起身去柜台结账。

就在他掏出钱的时候,沈销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娘没有偷牛肉……我喝的肉汤也不是牛肉……”

他眼中隐有泪光,说话已经近乎野兽的低吼。

“我娘被革命党带走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我知道肉是哪里来的……”

傅春秋缓缓回过头,目光中满是震惊。

“因为革命党的这群两脚牲口,我家破人亡,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要能杀革命党,爬冰卧雪、赴汤蹈火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杀革命党,什么苦我都愿意吃,什么累我都愿意受……只要能杀革命党,豁出我这条烂命,我也不在乎。”

沈销虽然没喝酒,却比任何人都醉的更彻底。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杀不动了,我就杀他们的爹妈,杀他们的小孩。”

“我会把他们老婆的肚子剖开,杀婴儿、杀胚胎、杀受精卵……”

“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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