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世界很广阔。
美好的回忆总是短暂的,前提是那能称得上‘美好’。
平心而论,在北极星的那段日子绝对称不上‘美好’,但与如今回到参商星的日子相比,那已经算是‘很好’的生活了……
至少自己那时候见不到北极星人在参商星土地上为所欲为的模样——哪怕‘见不到’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抛开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逃避,傅春秋对于萨日朗讲述的过往打猎经历实在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腾格拉里林区那次,那与其说是‘打猎’,倒不如说是‘看人家打猎’。
比起他们这两个半吊子猎人,董双成的表现要专业的多,最后打来的一筐猎物除了跟自己修铁路的同学们分了一些打打牙祭外,剩余的基本上都分给了童双成那头的乡亲们——作为当地‘三民主义战斗团’的一员,为那些丧失劳动力的乡亲们打些野味本就是董双成的职责之一。
这也是他拒绝萨日朗支付酬劳的原因,在他看来无论有没有萨日朗的陪同,他都要进林子里打猎,只不过是把打来的猎物分了一些给萨日朗,这就和分给那些乡亲们是一样的,犯不着支付什么酬劳。
但就像萨日朗说的那样,拿人东西不给钱与偷无异,董双成虽然拒绝了萨日朗拿来的那支‘昆吾’半自动步枪,但还是收下了萨日朗支付的一百五十枚步枪弹作为报酬——在北极星这种地方,枪支弹药随处可见,属于一种廉价的消耗品,拿来互赠再寻常不过了。
“当时的麻辣兔头可真不错!”
萨日朗拿起白面馍伸进碗里转了几转,将白面馍周围都蘸满了网子(一种非常咸的肉酱,属于卤食),然后塞进嘴里猛嚼一通。
“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嗯?腾格拉里开始禁猎了吗?”
傅春秋记得腾格拉里林区那里每年都会发生因为打猎而引起的误伤事件,加之如今北极星肉食供应充足,没有必要经常依靠打猎来获取肉食,因此一直有声音呼吁林区禁猎,只不过始终没有通过相关的法案。
“想什么呢!林区那里的自治权多大你不是不知道,院长都只能‘限猎’,想‘禁猎’?等下一个妄图言出法随的革命党出山吧!”
萨日朗又蘸了蘸网子,傅春秋挺不喜欢他这种行为的,北极星人有个古怪的毛病,他们吃那些需要蘸佐料的食物,往往蘸一口咬一口,然后拿咬过的食物继续蘸佐料——萨日朗显然就是这种人。
“当时给咱们做麻辣兔头的老吴还记得吧!那手厨艺超绝的,之前河鼓星那头的‘天起大爆炸’,总共死了十七个将校,一个中将、四个少将、三个上校还有……嗯……对!还有八个中校和一个少校!”
“他就是那个少校?”
“一语中的。”
傅春秋听说过这件事,虽然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几年前原河鼓星领土的天起县发生的一次针对北极星军官的爆破刺杀,是由民间无政府组织‘铲(既剗/刬,这个字河鼓星和北极星的写法不同)恶锄奸盟’实施的。
说起这个‘铲恶锄奸盟’倒是挺一言难尽的,暗杀过河鼓星黑道头目、暗杀过勾陈星特派员、也暗杀过璇玑星民族主义者和南斗星官僚……总的来说就是一种没有特定意识形态、充满了无政府观念的暴力组织,会杀死任何该组织单方面认定的敌人。
铲恶锄奸盟的总瓢把子‘岑立江波’何壮哉也是个传奇人物,曾经的河鼓星总工会建立者,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从劳动者话事人变成了热衷暗杀的无政府主义者……
但令他微觉诧异的地方不在这里,而在于萨日朗话语里的‘原河鼓星领土’这一说法。
照理说,河鼓星被北极星、璇玑星、南斗星以及勾陈星四家瓜分后,北极星占据的河鼓星领土已经被完全合并至北极星的行政区划,从此成为了北极星的东部领土,这些土地已经彻底属于北极星,可萨日朗的话语中怎么还会称之为‘原河鼓星领土’呢?
他自然不会认为北极星人心存善良的将这些领土依旧视作河鼓星的一部分,虽然河鼓星的流亡政府目前还在南斗星,但北极星提到的‘河鼓星’显然和这个流亡在南斗星的傀儡政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们大概只是还没有习惯已经发生的领土变化……就像璇玑星出版的地图总是把东洲全境纳入璇玑星的版图,依旧幻想着曾经那天朝上国的迷梦,完全忽视璇玑星目前的领土不足地图开疆面积的四分之一。
“老吴是河鼓星人,河鼓星完蛋的时候他本来有机会流亡海外,但最终还是加入了北极星,记得当时咱们吃饭他说过的话吗?”
萨日朗看了傅春秋一眼,没等他回答便继续说道。
“他说他舍不得他的家乡,河鼓星亡了,可乡亲们还得过日子,有他们这些旧河鼓星官僚的帮助,新政府管理当地也会方便很多……退一万步想,哪怕他真的对各方没什么用,他起码还会北极星这头的语言,多多少少能在北极星新政府和当地人之间充当翻译,这样能避免因为语言不通导致的冲突……能少死很多人……”
“他知道他成了炎奸会被人唾骂,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是爱河鼓星人的,但这个狗■的乱世里‘爱’是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的,能改变一切的只有‘恨’……你瞧,他这不就因为那些他爱的但却恨他的人丧了命吗?”
萨日朗将‘迪奥’一饮而尽,若有所思的看着傅春秋。
“那些他爱的人……爱他吗?”
傅春秋听出他意有所指,但装作没有听懂。
自己的处境其实和老吴并无太大区别……但还是有所不同的,老吴加入北极星是为了帮助北极星维持统治,是不折不扣的的炎奸。
自己虽然也是炎奸,但却背负着使命,致力于参商星的独立与解放……
念及此处,傅春秋突然想到,或许老吴也和自己一样,背负着某种使命,致力于河鼓星的解放与自由,只得一时忍辱含垢,到最后出师未捷身先死……
只是这么一想……他死在河鼓星抵抗组织手里这件事就更加讽刺了……
“那后来呢?”
傅春秋想要岔开话题,他不想和萨日朗在这种问题上说太多。
“我是说铲恶锄奸盟那头,我……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忍了吧?”
他本想说‘北极星总不能就这么忍了吧’,但这么一说显然给人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北极星最忌讳人与人交流中的生疏感,他只得用‘我们’替代‘北极星’,只不过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将自己和北极星泾渭分明的隔开,哪怕他自己就是‘半个北极星人’。
“杀了。”
萨日朗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随即抓了一把麻豆丢进嘴里。
“嗯?”
“何壮哉那头让‘兴武办’派人杀了。”
他嚼着麻豆,对傅春秋挑了挑眉。
“抵抗组织是杀不完的,铲恶锄奸盟也不例外,‘抵抗’说到底是一种意识形态,也是这些人心里最重要的思想支柱,就像落水之人抓住的浮木一样,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麦田部长……应该叫他第一处主任……麦田主任还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叫‘思想是杀不死的’,傅老弟,后半句怎么说的来着?”
见萨日朗考较自己,傅春秋不假思索的答道。
“但思想的载体是可以杀死的。”
“对,那既然杀不死思想,就只能杀思想的载体了,没办法把铲恶锄奸盟连根拔起,也只能杀何壮哉解解气了,哈哈!”
萨日朗哈哈一笑,就像占山为王的土匪一样,他每一次笑出声来都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很难把他和军人联系在一起——不过说到底,北极星军人也只是穿着制服、拿着枪的土匪罢了。
他刚才还哈哈大笑,仿佛杀人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下一秒就像那些阴晴不定的北极星人一样,声音低了下来,这种时候傅春秋反而觉得他正常多了——尽管表情低沉的北极星人更让人难以捉摸,也更加危险……
“这位‘岑立江波’武功很高,想杀他不容易,为了降低伤亡,就让兴武办动手了。”
“计百出这人虽然总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大屠杀都能被他说成‘为了统一东大陆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整个就一让人讨厌的伪君子,但办事还是很利索的,伪君子就伪君子吧!起码是真的办事,比那些只会耍嘴皮的强多了。”
“何壮哉是计百出亲手杀的?”
“不知道,不是他干的也是他派人干的,总之是兴武办杀的,只不过没有广而告之,做的比较隐秘,是他的风格,但不太像北极星的风格。”
萨日朗端起碗,将麻豆全部倒进嘴里,然后自行去柜台拿了打包袋。
“剩下的都装上,一会儿拿给杨鬼子和佟老狗吃,他们两个还饿着呢!送完了剩菜,我还得看看我的兄弟们呢!”
傅春秋跟着他一起打包,闻言一愣。
“兄弟们?”
他不确定萨日朗说的是谁,是他的熟人还是田剑铭的战友?
“哦!傅老弟,你看我这脑袋瓜子,都锈住了,我这还没跟你自我介绍呢!”
萨日朗打了个呵欠,咧着嘴笑道。
“我现在属于联合总部第七训练处,负责公民青年团这头的事,你们参商星老百姓口中‘仇富的黑围脖’就归我这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