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网络将人们聚集到一起。
如果站在高处俯瞰星河市,你会发现这座城市一点儿都不像首都,更像是某种欠发达地区的城乡结合部。
没有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没有衣着光鲜的俊男靓女,有的只是雾霾一样的的天气,就像战争的阴云弥漫在天空。
自从傅春秋来到这座城市,他就没见过几次晴朗无霾的天空。
科学院的首都通常都是整个科学院最繁华的地方,作为政治中心的地位导致这里集中了优越的社会资源为公务人员服务,如果首都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还会导致经济产业向这里集中,形成繁华的经济区。
但北极星是个不循常理的科学院,比起‘通常’这类的词,‘反常’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形容。
抛开落后偏见与刻板印象不谈,这座城市之所以是北极星的首都,仅仅因为它就是北极星的首都。
北极星的交通网络在此汇集,一条条公路与铁路像血管一样从北极星各地延伸,最终汇聚在这颗工业心脏中。
俗话说‘随着机枪发明,游牧民族开始能歌善舞、热情好客,自打坦克问世,青年学生从此爱好学习、专心功课’,就实际情况而言,这句话可以说是谬之极矣。
——从世界大战的结果来看,将工业化体系送入北极星是打开了一扇地狱之门,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随着机枪的发明,北极星的游牧民族不仅没有能歌善舞、热情好客,相反,他们的祖先在过去历经上百年、靠着数代人才杀死了东洲大地几千万炎族,而他们凭借着现代化武器只用了几年就做到了祖先一辈子没能做到的事情。
由于缺少高层住宅建筑,星河市面积本应该比其他科学院首都更大,但比其他科学院首都更少的人口弥补了这个缺点。
和其他科学院不同,北极星人并不喜欢来首都闯荡,除了战争时期会遭到优先打击的特殊待遇,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吸引他们的到来。
起初星河市是一座叫做‘兴河’的小县城,如果不是北极星当做首都,或许这里直至今日还会是一座县城,可能会因为靠近海岸而从‘小县城’成为‘大县城’,但绝对到不了今天这个规模。
过去作为兴河县的痕迹至今依旧存在于这座星海市中,可能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也可能是一棵屹立至今的古树,最容易见到的自然是一段段有着现代涂鸦的城墙。
这是古时候的县城城墙,北极星建立后没有将之拆毁,而是保留了下来——比较反直觉的是,虽然北极星早期在此定都,但北极星的行政机构很长一段时间都位于县城之外,出行根本不经过县城。
如此想来,所谓的‘定都星河’,更多只是为了给外人一个可以找到北极星行政机构大约位置的地图标识。
与其说‘兴河县’更名为‘星河市’,倒不如说这座一步一个脚印发展而来的星河市其实是一座从外部包围着兴河县的城市。
尽管在北极星的行政区划上已经找不到兴河县,但就实际情况而言,兴河县其实一直存在着,存在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在北极星革命党掌权期间,为了大力推行现代化,重新对星河市进行合理规划……总之,因为他们提出的各种理由,星河市的古城墙被拆除了。
在不少民众的抗议下,古城墙没有完全拆除,只拆掉了一些影响交通和友邦观瞻的城墙,而那些位置不重要的城墙则是伫立至今,成为了民众的涂鸦墙。
北极星人缺乏文物保护意识,千年前的铜盆在这里的乡下用来当做喂猪的食槽是寻常事,他们反对拆除城墙也不是为了保护什么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文物,仅仅是不喜欢革命党替他们做决定。
在他们看来,这些城墙是拆是留,是放在这里不管还是拿来涂鸦,这些都是他们的事,轮不到革命党站出来吆五喝六、挥斥方遒。
北极星革命党……其实他们的正式名字是‘北极星八月九日革命同盟’,但北极星人更习惯于叫他们北极星革命党。
他们虽然做过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们的政权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数十年后,民众看待他们也往往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闲着没事骂他们几句,将几个关于他们的地狱笑话,就像民众对待北极星院长那样。
“红狗不喜欢这里的城墙,但他们喜欢这座城门楼子,虽然把两侧的城墙拆了,可城门楼子还是好好的保留着。”
萨日朗一面讲解着星河市的过去,一面指着眼前孤零零的城门继续说道。
“孤星广场那头虽然是所谓的政治中心,但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只有北极星院长在那里,北极星的所有重要部门都不在那里,因为位置太偏,红狗觉得那里不够气派,而这座城门楼子正好位于星河市的正中心。”
“就这么的,红狗总在这里进行什么阅兵和重要仪式,比如枪毙反对他们的人啥的,附近的城墙就是因为要给他们干的这些事腾地方,所以给拆了。”
傅春秋看着眼前早已破败的城楼,这座城楼不算高,周围有不少搭建的痕迹,看来有人曾以这座城楼为核心搭建过高台。
他来北极星不是旅游参观的,但今天萨日朗三个非要拉着他来这里参观,虽然他试图拒绝,但萨日朗一句‘我们三个轮着伺候你一个还不愿意吗’直接把他要说的千言万语呛了回去。
心中无奈,只得随三人出来走走。
除了萨日朗外,另外两个也是他的同学,一个是北极星驻外机构的胡高远,具体是哪个驻外机构则不清楚。而一个是天闻日报社的秋风惊,这是个特务机构,只不过名字叫做日报社,平日里以记者身份活动。
前者是个异族长相的大高个,披头散发给人的感觉非常豪迈,不像是会耍心眼的特务。
后者则是总一惊一乍的瘦子,经常故作惊讶、装腔作势,就像个演技拙劣的演员一样。
傅春秋和他们两个不算特别熟,起码和萨日朗没法比。
他看着孤零零伫立在那里的城楼,周围有车辆经过,但没有一辆为此驻足。
城楼前有一座广场,上面种着不少红梅,这是经过品种改良的红梅,能够适应北极星的环境。
傅春秋见状觉得有些讽刺,红梅经过品种改良可以适应北极星的环境,那人呢?
经过‘改良’后也能‘适应’吗?
为了修建这座广场,革命党曾经拆除了周围大片的民居,至今还被那些搬走的民众痛骂。
听萨日朗说起这些,傅春秋似乎可以想象到当初这里锣鼓喧天的景象,革命党的高层站在城楼上发表着豪言壮语,下面是红旗招展的人山人海,而这些如今都不复存在,犹如南柯一梦。
萨日朗指着城楼左侧的空地,讲述着当初革命党掌权后如何在这里公开处决了北极星的干部,又描述着北极星院长二度掌权后他们怎样在这里如法炮制,将革命党的干部尽数处决。
你唱罢来我登场,你杀过后我复仇……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见傅春秋没什么反应,萨日朗决定活跃一下气氛,提议让众人根据眼前景色作一首诗。
傅春秋没兴趣作什么诗,但另外两人似乎对此饶有兴趣,兴致最高的自然是秋风惊,胡高远虽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但也没有拒绝。
首先开口的自然是萨日朗自己,什么事情谁先提起谁就要带头去做,这是北极星一贯的传统。
他原本随和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抬头望着天上的阴霾,目光转向之前他对傅春秋讲解的那些反对者被杀害的地方,又回头看着身后的广场,轻轻叹气。
“城上漫漫黑云摧,墙下森森白骨堆。狂言妄语犹在耳,红旗迎风化飞灰。”
作的一般……
傅春秋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没说什么,他不想得罪萨日朗,但也没兴趣跟他们几个一起作什么诗。
见傅春秋没有当第二人,秋风惊装模作样的摇晃着头,似乎在模仿诗人吟诗作对一般,闲庭漫步般走了几步,待到了城楼下方,这才把手按在城墙上,语气陡然一变,颇为黯然的说道。
“天昏地暗万物悲,昔年风光去不回。大言不惭谈胜负,危墙将倾众人推。”
作的一般……
傅春秋没有说话,将目光投向胡高远,他不想作诗,也不想被人盯着,只得在其他人看向自己之前抢先看向别人。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有些兴致的胡高远听了萨日朗和秋风惊的诗后沉默不语,整个人低着头背对着城墙离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傅春秋不明所以,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安慰对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走了十几步后,胡高远拿出一小瓶酒,拧开后喝了一口,随即回过头望着城楼,神情极为悲怆,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尽凄惨之事,缓缓开口道。
“血海深仇难释怀,回首风雨望高台。九泉亡魂当铭记,不让幽灵卷土来。”
傅春秋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对方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能说……作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