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叹尘缘·沧海滥觞

作者:风中败叶 更新时间:2025/10/3 22:00:55 字数:3282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刑徒子,既刑徒部队(Convict Troops),这是由北极星的罪犯组成的部队,像这种用罪犯充行伍的事情古已有之,更不要说现代的科学院了。

诸如织女星的‘负罪部队’、摇光星的‘惩戒营’、南斗星的‘先遣兵’、河鼓星的‘罪役武卒’以及罗堰星的‘战囚部队’,甚至参商星自己也有‘特教军’,北极星这么做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些刑徒部队军纪过于败坏,犯下的罪行比北极星其他部队多得多。

因为刑徒部队执行的都是极为危险的战斗任务,其身份等同于‘期货死人’,因此往往抱着‘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心态,只管眼下,不管以后。

在‘崇死主义(Thanatolatrism)’盛行的北极星,像他们这种心理的人是很普遍的,广泛存在于刑徒部队以外的任何部队,只不过刑徒部队的高危定性让他们这些随时都会丧命的亡命之徒的‘崇死主义’心理在集体环境下得到了极端放大。

‘崇死主义’作为与‘英社主义(Herocommunitarianism)’、‘新布拉戈维申主义(Neoblagoveshchenism)齐名的北极星主义三大支柱,北极星以外的人普遍对这个词存在误解,认为所谓的‘崇死主义’就是指要求民众消解个人身份、无条件崇拜北极星院长并接受自我牺牲。

但实际并非如此。

崇死主义的本质是一种对于自我毁灭的态度,指的是北极星人可以为了任何东西去选择自我毁灭,这种毁灭往往还带有群体毁灭的特点,说的直白点,就是死了也要拉一群人垫背。

而推动他们选择自我毁灭的因素,可能仅仅是和邻居吵了一架,然后就决定引爆炸弹和对方同归于尽……

然而和那些极端的亡命徒不同,萧邈看上去彬彬有礼,难以想象他会是经历过世界大战的刑徒部队成员……

也许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

换个角度想,北极星把这种温文尔雅的书生逼成了杀人如麻的罪犯……真是造孽……

“萧邈,你也来一首反诗如何?”

傅春秋眉间浮上一层阴云,萨日朗怎么没完没了……吟反诗这事过不去了吗?

萧邈看着萨日朗,轻轻摇了摇头,傅春秋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陈年老伤,似乎是曾被什么尖锐物划破过血管。

“萨少校,其实你们刚才吟的都不是反诗。”

萨日朗闻言侧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萧邈。

“咋说?”

“如果只是对时政进行抨击讽刺,并不能算作反诗,只有表达明确的谋反意向才能称作反诗。”

“呵呵呵!萧邈,你还是太年轻了。”

萨日朗侧目看着萧邈,虽然对方已经三十多岁,可在他眼里依旧是个年轻小伙子。

“所谓‘反诗’是一顶帽子,当权者想扣在谁头上就扣在谁头上,和反诗本身的内容并无关系,抨击时事也好,讽刺政局也罢,哪怕和这些都不沾边,这帽子也是说扣就能扣在你头上的,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大渊王朝有个人叫袁复,他写过一本《周纳经》,讲的就是怎么构陷别人。”

见萧邈低头沉思,萨日朗补充道。

“就像你当初为红狗鸣冤,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在那种浪潮下,饱受红狗荼毒的人民听不进反对的意见……”

萧邈点点头,他明白萨日朗的意思。

自己当初被捕差一点儿被杀,一半确实是社会环境所致,一半也是自己言辞过于激烈,没有站在普罗大众的角度考虑——自己至今依旧觉得当时针对革命党的许多处置方案欠妥,却没有再像当时那样用激烈的言辞在大庭广众下歇斯底里的控诉了……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对于自己这场牢狱之灾,他早就已经释怀了……

或者说不释怀又能怎样?难道要把当时那些对自己喊打喊杀的民众通通杀了吗?

念及此处,他微微叹气。

“当时如果不是鞑狼骨夷喇乞的74号命令,我就死定了。”

74号命令……

傅春秋在北极星的时候见过这道命令的复印件,是北极星院长要求各地将那些犯有杀人等罪行以外的罪犯关进‘劳改营’,不要直接处死,以便于能够复核其罪行,避免出现判罚过重以及冤假错案。

当时在那种极端仇视北极星前政权的氛围下,任何人对前政权人员表露出同情的态度都很容易被当作不共戴天的敌人,由此造就了一大批误杀甚至是冤杀的事件,北极星院长才不得不下达这一命令。

北极星的体制注定了它的统治阶级永远不得安宁,必须像马一样,睡觉都必须站着,随时准备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在傅春秋看来,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北极星的制度体系不够健全、法律无法得到严格执行,或者说北极星的人民就不尊重法律,随时随地准备践踏北极星的法律。

这其中和北极星统治阶级的纵容是离不开关系的,就像傅春秋听过的一位北极星官僚的感慨——我们早晚都会被人民吊死在路灯杆上,就像革命党一样。

三个人离了素涛书院,向前转过山坡就能看到大海。

海岸附近有一座面积很大的广场,广场上每一块砖石都刻着一个字,远远望去足有数万块之多。

在广场尽头靠近海边的地方,有一座背对大海的雕像,那是一位书生模样的老人,手握书卷望着东洲大地。

海上的浪花拍打在他的脚下,但他不为所动,依旧注视着远方的大地。

容斋先生……

傅春秋望着眼前高大的雕像,在薄雾之中显得如此深邃,就像看遍了红尘俗世的长者。

不过对这位容斋先生而言,说他‘看遍红尘俗世’倒是再恰当不过了。

这位容斋先生本名谢妙元,本是大顺王朝中期长桂地区的一位地主乡绅之子,自幼喜欢奇技淫巧,在一次落水遇险后被一艘路过的西洋船只救起,随即跟着船只云游八土八洋,最后还见证了弗洛伦斯大革命。

历经数十载后得以回归故土,因为长时间出海未曾返回,被大顺王朝视作化外之人,不得在东土居住,只能隐居在允许外国商船停留的天涯岛,他将自己毕生所见写成了一本《沧溟志》,详细讲述了自己在世界各国的见闻,涉及地理环境、人文习俗以及社会制度等诸多方面。

该书在当时未获重视,但随着西洋人用坚船利炮踏破东洲国门,任何关于西洋的书籍开始广受追捧,这本书立时成为炙手可热的代表,虽然像谢妙元这样的人当时并非个例,但所有关于西洋的书籍中只有他的视角跳出了传统礼教与儒门学术,基于某些在当时非常反主流的视角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见解,是最早意识到西洋人种植譻蕈意图掠夺东洲财富的人。

参商星建立后,为了纪念这位‘开眼看世界的东洲第一人’,政府专门修建了他的雕像以及这座‘容斋广场’,将《沧溟志》的第一卷内容镌刻在广场砖石上。

世界大战期间这座广场曾经受损,但如今已经修复,毕竟这里不仅是旅游景点,还是重要的公共场所,经常举办各种活动,比起那些只有单一旅游性质的人文景点,这里自然更受参商星重视。

站在广场上凝视了谢妙元的雕像许久,萨日朗突然开口道。

“傅老弟,其实大顺王朝时期东洲人并没有那么闭塞,虽然盈族鞑子大搞海禁,但皇宫里的西洋人东西从来没少过。”

他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之前脸上那放肆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

“自鸣钟、西洋画还有天球仪……你看看那枫墀园被烧毁后剩的那几根柱子,那不是西洋的建筑风格吗?那个大顺皇帝叫什么狗屁名的,他甚至还知道弗洛伦斯大革命呢!”

萨日朗话锋一转,看向雕像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可既然大顺王朝的统治阶级知道西洋人的成果,那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学习接纳西洋人的成果,反而极力阻止民众去学习接纳呢?”

傅春秋不得不说萨日朗问了一个近代颇具争议的问题,这是一个在参商星甚至是东洲所有科学院历史教材上都经常提到的问题。

以往人们总是认为大顺王朝时期东帝国闭关锁国导致的‘落后就要挨打’,可随着历史文献的不断考证分析,一个事实浮现在人们面前,那就是东帝国当时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封闭’,也由此产生了萨日朗提出的这个问题。

参商星的课本上认为这是农耕社会对工业社会的系统性不适应,包括重农抑商背景下民间资本无法独立发展、官方垄断海外贸易以及那个几千年都绕不开的话题——土地兼并。

璇玑星的课本则是强调盈族统治阶级的异族性,认为这是异族统治者防内甚于防外的表现。

虚梁星课本则是强调了盈族统治阶级与炎族地主阶级的狼狈为奸,基于共同利益形成了抵御‘外来变革’的阶梯同盟。

而北极星的历史教材对此有不同的看法,认为这是统治阶级只接受‘局部性的改进’,不接受‘系统性的变革’的表现,他们只愿意接纳‘实用之技’,而拒绝改变‘祖宗之法’,以至于所有的变革充满了功利性,依旧为了维护统治阶级利益集团而以傲慢且充满偏见的视角审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不愿醒来。

傅春秋不明白萨日朗为什么会问这个,这些他应该很清楚才是,北极星人总是喜欢明知故问,提一些早就知道答案的问……

他眉头一舒,猛然抬头看向谢妙元的雕像,随即转头看向萨日朗。

而萨日朗只是咧嘴对他笑笑,没有给他答案,也没有等他给出答案,就这么笑着转身离开了。

——傲慢与偏见……系统性的变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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