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
从素涛书院到容斋广场,萨日朗和萧邈闲聊了一路后,这次短暂的相逢告一段落。
萧邈还要花时间去买一些东西,萨日朗也就没有顺路捎带他一程。
其实他们两个也不算闲聊,确实说了一些有用的事情,只不过以傅春秋的角度来看,他们说的事情其实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官场中人的一大特点就是很少讨论自己职能以外的事情,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管理财政的官员不会对治安领域发表看法,主持旅游的官员也不会对教育发展横加指责,明哲保身是很常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北极星人永远都是特立独行的,他们非常热衷于讨论与自己职能无关的事情,然后将这件事和自己扯上关系,比如萧邈和萨日朗讨论的关于修复素涛书院之类景点的事情。
最近萧邈一有时间就趁着为孤儿院买东西的空档在长桂的各处景点看看,今天就是在看素涛书院的时候遇上了萨日朗二人。
他觉得这些景点荒废非常可惜,认为这些很有历史意义的建筑应该修缮后对外开放。
而萨日朗认为这些景点目前并不能带来过多的收益,短期内难以收回修缮的成本。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一会儿,最后竟然讨论到能不能绕开参商星政府,利用公民青年团和驻军的人力修复景点,然后将之免费对外开放之类的事情……
在异想天开这方面,北极星人是独一档的存在。
看着两个人一本正经的讨论着不切实际的事情,傅春秋只觉得完全插不进话。
从他十年之久的北极星之旅来看,这种讨论在北极星内部实属正常。
北极星人喜欢自由讨论,发表各种各样的意见和建议,哪怕很多都是无用甚至是有害的建议,会议的组织者也很少介意,完全允许所有人表达自己的意见。
在有人发表讲话的时候经常会有各种声音起此彼伏,有批评,有反对,有支持,也有质疑,这是北极星人开大会时特有的‘语音弹幕’,尽管让人觉得这很不尊重发言者,但北极星人往往沉浸其中。
这和其他科学院所宣传的‘北极星没有言论自由’截然相反,北极星所面临的问题不是‘没自由’,而是‘太自由’了……
因为什么都可以说,各种逆天暴论层出不穷,再配上北极星特有的抽象性格和魔怔行为,以至于你必须谨慎看待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比如他们那个张口就问候别人祖宗十八代、三句话不离生殖器官的‘官方发言人’……
“其实萧邈说的有理,这类历史古迹应该好好修缮,以史为鉴才能引以为戒,不应该把这当作单纯的旅游景点,这是有教育意义的地方。”
萨日朗开着奔马520,而傅春秋坐在了副驾驶位。
他本不想让萨日朗开车,结果刚打开车门萨日朗就钻了过来,完全没有等他同意的意思。
“鞑狼骨夷喇乞说过,医疗和教育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懈怠,前者让人知何为生,后者让人知为何生。”
傅春秋沉默不语,虽然对于北极星院长这个人他一直心有怨气,正是这个人一声令下导致了参商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但这两句话说的还是很中肯的,只不过怕是手下的人为其涂脂抹粉,原话多半不是如此。
而且北极星也确实很重视医疗和教育,只不过由于基础设施不够健全以及缺少专业人才,以至于有些画虎成猫。
比如免费为患者提供药品,但提供的药品种类太少,加之药效低劣,缺少参商星这种高端特效药。
再比如学生们虽然可以接受免费教育,但主要都是日常实用技术为主,缺乏专业性强的学术知识。
不过……他似乎也没办法以此之指摘北极星的不是,万事开头难,只有先解决‘有和没有’的问题,才能考虑‘多与少’的问题。
“等回去后我在联合总部那头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傅春秋闻言默不作声,素涛书院这些景点的修缮本来是参商星的事情,居然需要北极星人来操心……
他不认为萨日朗有能力决定素涛书院的修缮事务,这种具有历史意义和传统风格的建筑如果让不谙历史的北极星人修缮,十之八九会变成抽象的粗野建筑风格……那还不如不修。
汽车驶过芍药大街,萨日朗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尖顶建筑。
“那就是祈典孤儿院。”
他用手指的时候,傅春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北极星人开车的时候就是喜欢腾出手去干一些别的事情,万一发生危险怎么办?
这人真是和佟仁一个毛病……
见萨日朗把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傅春秋松了一口气,这才顺着对方之前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以往也曾开车路过这里,但每一次都装作看不见,不想在那座尖顶建筑上多花费一秒钟。
那时候他可以用‘开车不能分心’之类的理由自我安慰,但如今他坐在副驾驶上,再用这样的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祈典孤儿院原本是一座法米利昂教堂,在宗教自由的参商星,有许多民间自主运作的独立教堂,这座教堂过去便是其中之一。
世界大战期间,这里的管理者因为战火逃走了,教堂被北极星军队占领,成为了北极星军队的一处临时医院,也供北极星军队中那些信仰法米利昂教的士兵祈祷。
虽然法米利昂教在东洲的大规模传播是从西洋人踏破东帝国国门后开始的,但在大重王朝时期,法米利昂教的公教派教士便已经来到东洲沿海地区传教,而东洲西北部接触法米利昂教的时间要更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大渊王朝‘玉明女帝’时期,只不过在当地流行的法米利昂教与如今主流的法米利昂教相去甚远,加之近代法苏帝国的正教派传入,东洲西北部的法米利昂教可以说成分极其复杂。
在北极星经常可以看到不同教派的法米利昂教信徒在一起祈祷……完全看不出什么教派冲突……
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信的是什么教派吧……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一种精神慰藉,没什么别的含义……
战争结束后,这座教堂被划给北极星驻军使用,就是从这时起,祈典孤儿院开始存在。
“你知道‘祈典’是什么意思吗?”
傅春秋摇了摇头,这个词一听就像是宗教词语,这是他的盲区。
他是无神论者,虽然不排斥宗教,却也对此了解不多。
“祈求恩典。”
萨日朗侧目看着飞驰而过的孤儿院,语气冷淡了下来。
“孤儿院那头运作起来并不容易,虽然隶属于驻屯军,但北极星军费的管理一向是非常严格的,不可能大笔的拨给孤儿院用,能牙缝里省下来一点儿就不错了。”
“这些孤儿院的运作费用基本上都是靠那些北极星‘接管’的厂子以及捐助来维持,里面的生活自然不会好过。”
“其实缺衣少食都不是问题,只要身体不趴窝,办法总比困难多,需要什么都能想办法弄来,无非就是多和少的区别,可问题在于……”
萨日朗目光循着后视镜望去,目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傅春秋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孤儿院这种地方是没有‘爱’的,如果想要获得‘爱’,那就只能‘祈求恩典’了。”
听对方这么说,傅春秋心中泛起了嘀咕,萨日朗这么说该不会是希望自己给这些孤儿院寻找可以安置的家庭吧?如果是筹集捐款倒还好说,可要是让自己去游说参商星家庭收养这些孩子,那自己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也不可能有人愿意接纳这种有北极星血统的孩子,搞不好还会对他们不利……
连北极星人都不爱的孩子,指望参商星人去爱,这何尝不是强人所难……
“有没有想过换个院长?”
傅春秋尝试岔开话题,将‘孤儿院没有爱’这一点归结于‘院长’身上。
“把他推翻,再把红狗请回来?”
听萨日朗一说,傅春秋当场呆住,半晌才想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不是北极星院长,是孤儿院院长。”
他急忙解释,而萨日朗却哈哈一笑。
“开个玩笑,瞧把你吓的。”
“好端端的把孤儿院院长换了干啥,又不是说他对那些孩子不好,只是他对那些孩子好是因为自己职责所在,那不叫爱。”
“可他毕竟是进过监狱,孤儿院院长进监狱这本身就……”
“进过监狱咋了?别说孤儿院院长,北极星院长也进过监狱,也是劳改犯出身,可那又咋了?出了狱照样当北极星人的院长。”
萨日朗哼了一声,像连珠炮一样的话语压的傅春秋接不上话。
“一个人的出身经历证明不了什么,红狗掌权的时候规定那些出身经历有问题的人子孙五代不能从政参军,防止这些人子孙后代从政参军后为非作歹,可你看看他们那些出身经历没问题的人怎么样?从政参军后就不为非作歹了吗?一个人掌握权力后堕落,那是人性的普遍现象,和出身经历没有任何关系。”
“你以为那些进过监狱的人还想再进监狱吗?当人们因为一个人进过监狱而不去接纳他,不给他平等工作的机会,反而排挤他、歧视他、孤立他,你猜他会不会再次走上犯罪的道路?一片土地最终开满恶之花难道不是因为人们自己种下了恶的种子吗?”
傅春秋微微摇头,看来自己不该和萨日朗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