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三种:精于改变的人,改变别人的人,无法改变的人。
傅春秋没有参与给郭泉源收尸的一系列仪式。
在他看来那只是走一个过场,计百出并不在意郭泉源死的冤不冤,他只是想借此压榨出郭泉源最后的利用价值。
对这种口是心非的务实主义者来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具有明确的目的性,不会为了任何无关的东西浪费他们的精力——如果他们做了什么浪费时间的事情,那这件事里一定有什么非常图谋。
况且火灵门的人也不想看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春秋并不畏惧朱绂今,虽然他不是郭泉源的对手,但倘若火灵门真的对自己发难,他想要迅速拿下朱绂今还是有把握的,只是没必要这么做,那只是无端树敌,解决不了当下的任何问题。
虽然计百出没有明面上派人盯着自己,但坐在自己对面的司琴抚笛无疑是自动担任了这一工作——傅春秋不认为和自己素不相识的‘朱墨刀笔令’会有兴趣请自己吃早餐,他们只是怕自己逃走给师父通风报信。
“参商星的食物比摇光星精致多了,味道也很不错。”
司琴抚笛将那件宽大的外套搭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品尝着桌上的食物。
她胃口很好,而与之相反,傅春秋对此并无什么胃口。
他之所以应邀不是因为他饿了,只是方便北极星监视他——或者说司琴抚笛监视他。
比起看不见的敌人监视自己,还是看得见的敌人监视自己能在心情上更好消化一些。
“为什么总是耷拉着脸?计百出不是答应你,只要谷风回否认杀死郭泉源,他就会立刻转身走人吗?”
看着眼前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少女,傅春秋沉默不语。
对方的衣服材质很厚实,尽管不是什么冬装,起码春秋穿也足够了,前提是你忽略露着的两条腿。
虽然司琴抚笛和萨日朗是一个民族,但一个活在北极星,一个生于摇光星,二人行事风格可谓天壤之别,正是应了那句古话——胡而炎者,则炎之;炎而胡者,则胡之。
不管怎么看都没办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萨日朗一开口就暴露了其北极星人的特点,而司琴抚笛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炎族姑娘。
“只是……心情不好。”
傅春秋本来想说的话并非如此,他本想说‘怕计百出另有阴谋’,但看到翘着二郎腿喝咖啡的司琴抚笛,他将这些话咽进了肚子里。
司琴抚笛和计百出是一路人,虽然知道摇光星在世界大战期间也遭到了和参商星一样的待遇,但司琴抚笛既然出现在这里,她的立场不言自明——这个世界上有亲北极星的参商星人,就有亲北极星的摇光星人。
“那就想点儿开心的事情呗!”
看着眼前用小勺搅弄咖啡的少女,傅春秋只觉得对方心大如斗,完全无法和自己共情——她也不需要和自己共情,毕竟此刻危在旦夕的不是她师父,而是自己师父。
就在昨天,自己还在素涛书院和萨日朗吟‘反诗’,结果今天就真的‘顺风顺水难顺心’了……
该说萨日朗有先见之明吗?
“想不到。”
“那就慢慢想。”
司琴抚笛的耳朵上带着两个白色的绒球耳饰,一个上面画着(๑><๑)的表情,一个则是(。ò ∀ ó。)的表情,给人感觉就像是一个不知哀愁的乐天主义者。
“如果司琴小姐和我易地而处,也会想不到的。”
傅春秋话里带刺,他不愿意开口招惹摇光星军武堂的人,但心中积郁难舒,终是讥讽了对方一句——按照观海特工学院的角度来看,这句话符合自己当前的心态,如果自己对其性格判断正确,对方不会在意这句话的。
既然对方是来盯着自己的,那么表达几句牢骚能显得更加真实,起码给北极星人一种自己还在纠结的态度,如果自己强作镇定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反而会让他们有所怀疑,这和自己当前该有的形象不符。
“难道傅先生内心深处认为令师杀死了郭泉源,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吗?”
司琴抚笛没有称谷风回为‘谷先生’,而是称之为‘令师’,这让傅春秋打量了她一眼,又下意识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摇了摇头。
“我师父不可能杀死郭泉源,他们交往多年,无冤无仇,况且我师父……我师父不会来这种地方。”
傅春秋没有说的太明白,他怕自己说‘师父不喜欢北极星所以不会来这种地方’引起司琴抚笛关注,进而给她一种‘因为谷风回不喜欢北极星’的感觉,进而引起她联想‘会不会谷风回正是因此杀死了接受北极星拉拢的郭泉源’。
“但如果不是他,还有其他人能用示刀杀人吗?”
司琴抚笛喝了一口咖啡,她微微皱眉,轻轻用手扇了几下,显然不符合她的预期。
或许是知道自己动作有些不雅,她放下咖啡杯,对着傅春秋抿嘴笑了笑。
她笑起来完全是一副人心大不知愁的模样,但话语却让傅春秋感到暗含恶意。
他不知是自己想的太多,还是对方确有此意。
“我不知道。”
傅春秋摇摇头,自己不能说出师兄的事情,更何况师兄的武功也不足以杀死郭泉源。
“示刀门是人数很少的门派,因此想要判断谁是杀人者并不难,据我所知,世界大战期间示刀门弟子奔赴沙场抵抗北极星,除了傅先生、令师以及令师弟山洪涛外,示刀门自大弟子沈星河之下尽数阵亡,我说的不错吧?”
“是的。”
傅春秋冷眼看着对方,这人说话真是喜欢往人伤口里撒盐,又偏偏总摆着一张笑脸。
“令师弟示刀造诣与你比之如何?”
“远远不及。”
这并非傅春秋自夸,而是他担心对方把锅扣在七师弟头上,这才故意说七师弟示刀不如自己——事实也的确如此,七师弟虽然性格耿直,但在示刀上的造诣比其他师兄弟要差很多。
整个示刀门除了师父外,就属自己和沈师兄造诣最高,彼此只在伯仲之间。
“那就只剩下令师了。”
“难道不需要查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吗?也许我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在家呢?”
“傅先生,你现在想让大家重新怀疑你吗?这种谎言很拙劣好吧?只要计百出一个电话,这些分分钟可以查清楚。
“你看,当你说不是你杀的人,计百出马上就相信了,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你师父否认杀人,他马上就会离开,绝不会叨扰的。”
傅春秋打量着司琴抚笛,对方拿了一小包盐倒在咖啡里,让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和她这个人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这位司琴小姐似乎真的相信计百出的话,但傅春秋不信,他也不相信这位以‘山河永固手’名震北疆的‘朱墨刀笔令’会是一个如此不懂人心险恶的天真少女。
作为摇光星军武堂‘总四令’里仅次于总教头‘锤镰听政’北冥龙的核心人员,傅春秋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如果那些传闻属实的话,这位‘朱墨刀笔令’应该是一位杀伐果断、绝不留情的狠角色,和眼前的形象相去甚远,但她的确被计百出亲口称之为‘朱墨刀笔令’,和传闻中的那位只能是同一个人了。
见傅春秋沉默不语,司琴抚笛眨眼一笑,对着傅春秋举起咖啡杯,随即一饮而尽,表情给人一种痛饮美酒的畅快,仿佛喝的不是什么苦涩咖啡,而是千年佳酿。
“不咸吗?”
“为什么傅先生会觉得咸?”
“我看见你倒了一包盐。”
“傅先生无法理解?”
“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北极星人会在咖啡里放盐。”
“哼嗯!是这样的。”
司琴抚笛伸手对傅春秋竖起拇指,随即起身舒展筋骨。
正常女性是不会在男性面前做这种大幅度动作的,因为这样会展示出自己某些身体部位轮廓,对于那些特征明显的女性来说是一件不太雅观的事情——但北极星例外。
作为一个允许女性不穿上衣的抽象国度,傅春秋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现在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司琴抚笛和萨日朗的区别似乎也没那么大了。
“咖啡是苦涩的,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放盐的,但加了盐之后,咖啡依旧是苦涩的,所以加不加也无所谓了。”
傅春秋听出她似乎话里有话,正在思索间,司琴抚笛已经穿上外衣走向餐厅门口,并没有留下监视傅春秋的意思。
她身后背着武器盒,里面装着她的成名兵器‘青金影’和‘碧玉枝’——她可以在谷风回被杀的现场亮出武器,但不能在这种公共就餐的场合制造紧张气氛,哪怕这里并没有什么人。
就这一点而言,她比北极星人好得多,起码目前还没有完全被北极星同化。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对傅春秋摆起了手。
“傅先生,生活也是如此哦!无论加什么,都改变不了让人皱眉的苦涩哟!”
傅春秋沉默不语,看着司琴抚笛的背影,侧目转向她喝过的那个咖啡杯,心中暗自思量。
——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