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爱情与年龄、国界、性别,乃至于人数无关。
看着甘蓝在雨中失魂落魄的行走,两仪初分的目光平如静水,她知道甘蓝接下来的心情绝不会好,那会让她倍受煎熬,这就是清醒的代价,不过,正因为清醒了,甘蓝并不会寻求自我毁灭,这是目前唯一的好事,至少穆玄明可以放心这一点——两仪初分知道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
虽然她瞎了一只眼睛,但论观察的敏锐度,她甚至要胜过许多双目健全的人。
甘蓝在收起手枪时有一瞬间对她动了杀心,她近在咫尺又岂能不知,只是她选择了信任甘蓝,就像她信任穆玄明那样。
甘蓝不是她的敌人,从来不是。
而甘蓝也确实如她信任的那样,只动了杀心,没有动杀器——就算动了也没办法,毕竟自己在她眼里已经与坏人无异。
虽然是甘蓝自己逃走的,并不是自己将她赶走,但在甘蓝眼里没有区别,拆散她和穆玄明的人此刻就站在这里,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出来吧。”
随着画室的门打开,李安亭从画室走了出来,她一直躲在这里——虽然穆玄明不许她再出现在这里,可这座房子的主人给了她相反的答案。
“结束了?”
李安亭目光复杂的望着两仪初分,照理说甘蓝带着东西走了,自己应该高兴才是,不知为什么……完全高兴不起来……
两仪初分望着窗外,看着那位拖着行李箱在雨中狂奔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从未发生的事情,何来结束?”
李安亭低着头,转身走向楼梯。
“我……我去把她的房间收拾一下……”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除非你再也不想进入这里。”
两仪初分依旧看着窗外,无奈说道。
“不要让穆玄明生气,他生起气来比甘蓝还要麻烦……”
李安亭停下脚步,心中颇为不悦,嘟囔道。
“难道甘蓝还会回来不成?”
“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姐……你……你不讨厌她吗?”
“从感性的角度,我应该讨厌她,毕竟她在试图染指我的丈夫。”
两仪初分看着甘蓝消失在街道尽头,微微摇头。
“但从理性的角度,我是同情她的,毕竟执着于终究会破灭的幻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任何亲历过的人都深有体会。”
两仪初分将身体靠在玻璃上,目光向后微斜,喃喃自语道。
“在幻影尚未破灭的时候,人无疑是幸福的,可随着幻影破灭,一切都会变得无比痛苦。”
李安亭沉默不语,她伸手按着楼梯扶手,有些局促不安。
“那她……会一直痛苦吗?”
“不知道,这取决于她,如果她不再执着于心中的幻影,那她很快就会从中挣脱。”
“如果她一直执着呢?”
李安亭转过身,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很多人一辈子都挣脱不得,她也只是成为了他们中的寻常一人。”
两仪初分在窗边做好,正色看着李安亭。
“为什么这么在意甘蓝?因为感同身受吗?”
“我在意她?姐,你在说什么……什么感同身受,我讨厌她还来不及呢!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姐夫怎么会把我赶出去!”
“那是因为你说了穆玄明不能容忍的话。”
李安亭心中一惊,她目光惊慌不定的看着两仪初分,虽然相距甚远,但依旧能感觉对方目光如炬,可以轻易看穿自己内心所想。
她在打电话给两仪初分的时候,添油加醋说了甘蓝很多坏话,而把自己的一些事情略过不谈……看来是姐夫和对方说了……姐夫也真是的……这种话怎么可以讲给两仪姐听……
“我……我当时……喝……喝多了……”
“那就少饮酒,量力而为。”
李安亭轻舒一口气,总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安亭,你喜欢穆玄明吗?”
李安亭左脚刚踏上台阶,只觉得全身剧震,不由得把脚收了回来。
“你在说什么啊!姐,哪有的事?”
“还在掩饰吗?”
看着试图辩解的李安亭,两仪初分微微眨眼。
“你的身体在颤抖,你的眼神在游离,你的呼吸变得急促,人在紧张的时候种种细微的表现是做不了假的。”
“我……我……姐……你……你……我……”
李安亭目光左右躲闪,说话断断续续的不知所云,她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你多心了……姐夫……姐夫对我而言就像……就像父亲一样……我怎么可能?”
“正因为他像你心中‘父亲’,所以才有可能。”
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两仪初分,李安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一面高不可攀的无形墙壁屹立在自己面前,随着两仪初分每踏近一步,这面墙也随之移动。
终于,她忍不住了……
“是!你说的没错!我喜欢他!哪怕他是我的父亲!我嫉妒你!从初中起我就嫉妒你!凭什么你可以嫁给他!而我就不行!不管我怎么暗示他!他就是不为所动!永远把我当一个小孩子!我渴望他的爱!不是父亲的爱!是像他对你一样的爱!我错了吗?你们有无限的寿命!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去相爱!为什么不愿意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明明只会占用你们一生很短很短的时间啊!”
李安亭在哭泣。
她的身体在发抖……
她泪流满面,不断嘶喊着她的悖德情思。
一遍遍讲述着她对穆玄明的执迷以及对两仪初分的讨厌……
无论是她的动作举止还是她的言谈表情,都在向两仪初分诉说着一个事实。
她不是自己的敌人,从来不是。
李安亭身上的很多事情其实并非今日才被两仪初分察觉,在小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端倪,无论是频繁将穆玄明挂在嘴边还是一见到自己便有些许距离感都是如此。
尽管随着时间推移,她将穆玄明挂在嘴边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在心里重复的次数却在与日俱增,哪怕她见到自己越来越热情,也无法掩饰她内心深处和自己越来越远的距离感……
爱是盲目的,也是排外的。
如果没有甘蓝,李安亭本来可以很好的掩饰下去,一直忍受内心的自我折磨,活在自我的幻梦中不愿醒来,直至她慢慢老去,内心不再执着于穆玄明——但偏偏……甘蓝出现了。
与其说这是偶然,倒不如说是必然。
就算不是甘蓝,也会有其他人触动她紧绷的神经,只要这根弦紧绷着,迟早都是会触动的。
李安亭和甘蓝很像,都迷恋着不爱她们的人,也都在心中承受着只有她们自己才能知晓的痛苦。
李安亭原生家庭的父亲所作所为是李安亭亲眼所见的,她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父亲砍下头颅,父亲在她心中与恶魔无异,从她选择称呼穆玄明为‘姐夫’便能察觉这一点。
很多事情,两仪初分看得到却管不到。
毕竟人是自由的,无论是学生喜欢老师还是养女喜欢养父都是作为人这一个体内心情感的表达,除了当事人以外,他人是不该干涉的。
听着李安亭的哭泣,两仪初分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走向李安亭,走向这个说着喜欢自己丈夫话语的……女性。
穆玄明在对她讲述故事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谎,但两仪初分能明显察觉到穆玄明隐瞒了部分内容,这部分内容李安亭讲的时候也没提过……因此她就稍微结合二人性格猜测了一下,果不其然……
不知是情绪失控还是什么原因,李安亭没有继续逃避,而是一把抱住两仪初分,鼻涕混着眼泪的痛哭着,黏稠的液体弄脏了两仪初分的衣服,但她并不介意。
李安亭需要的是宣泄,而不是逃避。
同理,自己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被她所依靠,就像穆玄明一样。
哭吧……作为人与生俱来的人体机能,又有谁能说哭泣是错的呢?
哭罢这一场,依旧要笑着迎接明天的一切。
两仪初分轻轻拍打着李安亭的背后,就像小时候一样,只不过因为李安亭已经长大了,她的个子又矮小,手已经无法完全触碰到李安亭的背后了。
光阴荏苒,曾经沉默孤僻的小丫头已经长大到能够对心仪之人倾诉内心的情愫,而自己与穆玄明却依旧站在原地,没什么变化。
有些事情是不会有结果的,无论哭多少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正如甘蓝执着于心中的幻影,李安亭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仪初分并不盲目,她很清醒。
自己不可能帮助李安亭追求穆玄明,也不可能帮助穆玄明去拒绝李安亭。
说起来,如果不是穆玄明的逃避,她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她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关乎万千人的未来,这一切早已不容她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虽然穆玄明心中作出了应该切断与甘蓝之间一切关联的决定,但他却最终没有亲自面对甘蓝讲出自己的决定。
两仪初分不介意做坏人,只是这样……穆玄明心中真的会平静下来吗?
两仪初分望向窗外,看着即将坠入黑暗的大地,也等着即将在黑暗中亮起的点点灯火。
此时此刻的他……大概也在备受煎熬……
古来崇高者万中无一,又有几个人能问心无愧、自省无悔呢?
大概……一个都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