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千里行·始于足下

作者:风中败叶 更新时间:2024/5/1 16:04:24 字数:3128

——艺术是需要用生命来换取的,即便是最微小的创作,也是在消耗着创作者的灵魂与生命。

铅笔‘簌簌’的在纸上划过,短短十几笔便勾勒出一株花朵的轮廓,紧接着便是花盆的形状,这对画者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

甘蓝侧过头,打量着眼前的花卉,然后继续在画纸上描绘花朵的细节,无论是枝叶上的脉络还是花瓣上的纹理,在她笔下都会一点一点的得到呈现。

虽然她画的依旧生涩,不管是下笔的动作还是对线条的把控,都能感受到些许滞涩,简单来说,就是不够轻盈舒展,有些略显僵硬。

但这只是技艺尚未达到驾轻就熟的地步,可以说是‘不熟’,绝对谈不上‘不会’。

只要坐在这个有墙作为格挡的角落,甘蓝就觉得自己仿佛变得无所不能一般,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在纸上画得出来。

每当甘蓝想到这些,她就会下意识看向穆玄明的画,然后只觉得相形见绌,自己太得意忘形了,怎么可能什么都能画得出来……

在短暂叹息后,她将目光重新投回自己的画板上,继续进行自己的绘画。

在这间画室里,穆玄明是不得清闲的,不仅要专注于自己的画作,更要为所有的学生答疑解惑,有时候很简单的问题往往要解释很久才能让对方明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着过人的理解能力,也可能是他个人没什么为人讲解的天赋,但不管怎么说,穆玄明都不讨厌为别人答疑解惑——哪怕这会牺牲自己很多时间且没有任何回报。

画室是免费的,穆玄明并不打算通过画室来盈利,至少画室运营至今,他从其中不仅没有赚到钱,甚至还搭进去许多。

钱是一种用于交易的特殊物品,理论上应该越多越好,但穆玄明已经错过了囤积一大笔自己花不完的钱那个年纪了,尽管作为玩家,他的样貌看起来是年轻的,但就实际活过的时间而言,他已经老了。

倒不是他富有爱心才免费开办画室,只是他真的喜欢绘画罢了。

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无偿分享给别人,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件坏事。

他留意到甘蓝看向自己背后的目光,但他这些天已经习惯了,照理说当一个人从背后被人窥视,他应当下意识回头才是,但穆玄明是受过训练的人,他知道如何克制自己不去这么做。

甘蓝一向是缺乏自信的,自己要做的是缓解,而不是加剧她的这种负面情绪。

他仰头看向窗外,天上大雪纷飞,将远处的楼顶染上了一片银白,也落在树上,仿佛要将树枝压塌一般。

甘蓝有时候就像这根树枝,不断的给予自我压力,到最后终究会有被压垮的那一刻。

这种心态并非凭空臆想,穆玄明也曾有过,无论是第一次习武、刚开始绘画还是进入部队都不例外,经常有‘这件事情自己真的能做好吗’、‘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笨啊’这种想法,如果取得了什么成绩,则会有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我而言小事一桩’之类的自满想法,紧接着便会迅速吃瘪……

他并不希望甘蓝也经历这么一大堆本可以不用经历的过程,那样是徒增痛苦,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是如此。

一之谓甚,岂可再乎?

过去自己陷入这种情况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人告诉自己应该如何摆脱这种情况……

那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真正的帮助甘蓝不走自己的老路?

他看向日历,不由得一愣。

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龙潜日了……

每年的龙潜日都会有一系列活动,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穆玄明对于这类活动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他不喜欢热闹,专心绘画这种事情本身也不需要热闹的氛围来烘托。

因此,无论过什么节,对他而言都仅仅是过节,哪怕是终战纪念日也不例外……

他是没有保护得了家与国的无能之人,他没有资格在终战纪念日挺胸抬头戴着勋章与无数的织女星芸芸众生走在一起去纪念那些逝去的英雄。

他曾是违背军令的人,说的直白些,不服从军令的军人与叛徒无异。

他本不该活着,他应该在世界大战和那些前赴后继的英雄们一起死……

但他偏偏活了下来……

笔尖勾勒着窗外的雪景,雪花落在窗户外沿堆积起来,形成了一条铺展开来的小雪丘,就像昔日无数战友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可供后面的人短暂喘息的高墙。

那墙头血流不止,有一滴血甚至悬停在半空,久久不愿落下,而在那高墙之下,孩子们正在嬉戏,年轻人正在举行婚礼,而老年人则是坐在长椅上聊着天。

有的人骑着自行车张望,也有的人夹着包前行,在人群的尽头,一名牵着导盲犬的盲眼女孩正仰起头用她不存在的眼睛看向天上那一滴高悬的血液……

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幻象,这是真实存在的,就像城市灯火阑珊处的一面镜子倒映出这座城市的过往。

他看到是此刻眼前飘坠的雪花,但他画出的却是那年犹如人间炼狱的战场。

穆玄明的笔尖于纸上戛然而止,可能是他思及过往觉得心头压抑,又或者是联想到了什么。

总之,当他停下笔的时候,整间画室已是寂静无声。

他微微侧目,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甘蓝,对方似乎颇为担心的看着他。

穆玄明心中不解,不管怎么看,在自己和甘蓝之间,自己都不像是那个值得担心的人。

他目光向四周望去,画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侧目看向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他不禁哑然失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自己过于投入,反而忘记了时间。

理论上晚上九点起这里便不会有人了……

因为画室通常在这个时间点就关门了……

穆玄明不禁一愣,自己真是昏头了。

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学生们到了要关门的时间,甚至是在那之前便起身一声不响的离开……

这种事情经常可以见到……

每个学生对此都司空见惯了……

甘蓝也见过很多次了……

但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穆玄明试图从对方的眼神里解读出对方的想法,直至他发现那种眼神并非担心,而是某种……诧异……

他顺着甘蓝的目光看去,看向自己适才为之全身心投入的一切,他不由得开口询问。

“甘蓝?怎么了?”

甘蓝很想说些什么,但她没办法用她少得可怜的词汇量来组成语言讲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她原本以为绘画就是单纯的拿起笔在纸上描绘自己看到的东西,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那么聚精会神的去做这样一件事。

眼前之人仿佛与他的画板融为一体,他的笔便是他的心声,他的纸便是他的言语,他明明坐在这里,坐在自己眼前,明明看着窗外的一切,但却似乎处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与自己当下所处截然不同的世界,他所画的正是来自那个世界的景象,那个只属于他的世界所呈现给他的景象。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述。

她只觉得自己和对方明明相距咫尺,却仿佛彼世遥望,在那种试图用笔和纸去倾诉的强烈冲击下,她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异常渺小,就像地上的蚂蚁仰望着巍峨的大山,

之前那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心态一扫而空,和对方相比,不……自己完全没有资格和对方相比……

对方才是将心中所想尽数描绘并与之融为一体、永不分离的‘无所不能之人’。

她诧异的目光微微颤动,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逐步减缓。

如果说穆玄明画的入神,那她便是看的入神了。

她沉默半响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低着头。

“没……没什么……”

自己太失礼了……自己不愿意别人在自己身后看自己的画板,可自己却站在别人身后直勾勾的看着别人的画板……

她寻思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道歉,但她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完全找不到能说的话……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犯了错等着对方发话的孩子一样。

穆玄明看到甘蓝的状态,立时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那种如临高山的感觉,他也曾有过。

自己若是此刻安慰对方多半会起到反作用吧!

“你一直在这里看吗?”

“就看了一小会儿……”

甘蓝低头嘟囔着,但当她抬头看到穆玄明的眼睛,终是改了口。

“大概九点开始……”

穆玄明心中无奈,‘九点开始’不就等于看了一个小时吗?根本不能算一小会儿。

不过,那也就意味着甘蓝本来可以准时离去,但却停下脚步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看着……

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楚,许多年前自己在老师身后看着他绘画,他心中多半也是如自己此刻这般感受……

“甘蓝,你也能做到的。”

“真的?”

甘蓝微微抬头,惊讶的看着穆玄明,但紧接着目光黯淡了下去。

“不……我不行……我画不来的……我只能画花朵和花盆,画不来这么复杂的……”

“可以的。”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看着身后的穆玄明,也看向他的画作。

那画板上所描绘的正是无数‘凡俗’正在创造的‘不凡’……

“复杂的绘画总是自简单至极的线条之中诞生,就像所有的伟大都是从微不足道的渺小之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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