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才具有可能性。
纱布已经系好,剩下的便是等待时间将之愈合。
穆玄明看着缠过左手掌心的纱布,目光停留在那个怪异的打结上——那是甘蓝的杰作。
甘蓝打结的手法和专业人士比起来是不一样的,就像小孩子系鞋带一样,看上去很别扭,却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作为亲身经历过世界大战的人,他见证过许许多多的流血伤口,和那些伤口比起来,自己左手的伤完全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既不会致死也不会引起伤残。
虽然出血量确实不小,毕竟划破了手心的动脉,但除此之外并不大碍,用一句俗语来说就是‘离心脏远着呢’。
其实回想起受伤时的景象,自己还是太过着急了,正因如此,那根对自己本来应该毫无伤害的树枝才会在自己高速阻拦下划伤自己的手……
就像一根标枪立在那里,自己冲过去用手拍在了上面,而不是高速飞来的标枪射中了原地立定的自己。
换言之,是自己的速度伤到了自己……
实际上以甘蓝作为玩家的体质,即便从树上掉下来,想要做到两脚着地也是很轻松的,即便没有平稳着地,以那棵树枝的位置来看,掉在地上也不会受什么伤……
但穆玄明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就是单纯的本能反应,与在战场上听到战友的声音进而不假思索的冲过去救助没有区别。
即便不是甘蓝,而是别的什么人,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作为参加战争的军人,所付诸的一切行动不仅仅是在杀人,也是在拯救生命。
从敌人的屠刀下拯救无辜的生命,以杀死敌人作为实现的方式。
与甘蓝吃了些简单的午餐后,穆玄明继续带着对方行走在城市的街头小巷去感受那些节日的氛围。
他在吃午饭的时候就注意到甘蓝总是打量他的脸色,一点点的细嚼慢咽,不知是没胃口还是不舒服,穆玄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在心里大致分析了一遍,觉得原因可能真的有很多。
比如怯懦的性格问题……
因为是自己花的钱所以应当礼让自己……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左手受了伤而心中过意不去……
当然,也可能是菜不合胃口……东洲西南部的饮食习惯和织女星这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况且他本身就不是贪好口舌之欲的人,对于每天的饮食要求没那么高,能够维持身体的正常需求便已经足够,至于口感喜好什么的,并不怎么介意。
看来要多注意对方的饮食习惯才行……
穆玄明了解甘蓝的性格,对方总是藏着掖着,让别人无从得知她的真实想法,虽然有时候并非主观意愿,但确确实实在被动抗拒着别人。
这一切只能一点一点来……即便自己一把揪住对方问个明白,多半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不仅无法带给对方真正的帮助,反而会适得其反,导致对方更加的孤僻乃至疏远自己。
想要了解一个人只能慢慢来,没有水到渠成、一帆风顺的胜利,有的只是螺旋向上、蜿蜒曲折的探索。
由于不是什么大城市,4×4训练场市自然不可能有壳市、蜃市那样繁华,无论是节日装饰还是相关活动比之都要匮乏的多。
尽管4×4训练场市曾经对织女星产生过重要作用,但这依旧不能改变它如今的现状——一座在特殊时期具有特殊地位的城市,如今正慢慢回到了它应有的历史地位。
由于甘蓝中午吃的不多,所以下午穆玄明格外关注路边小吃摊位。
每当路过小吃摊位,穆玄明都会询问甘蓝是否要来一些,但每次都被甘蓝拒绝,他看出甘蓝有心事,但他既不能开口询问也不能强迫对方讲出来,只能静静的等待,等待对方在某个时刻主动和他讲。
时间很快到了黄昏,阳光投射在雪地上却看不到一丝雪融的迹象。
这便是冬日的常态,待到明年春暖花开,冰雪才会从大地上逐渐退去。
二人回到了停车的地方,由于下午下起了晴雪,因此车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周围有不少脚印,显然是一些路人对这辆战前的汽车很感兴趣。
穆玄明不是汽车爱好者,对于汽车的品牌和性能也没有研究,这辆车对他而言除了可以代步,没有额外的附加价值,因此他并不是很能体会人们对这辆车如此浓烈的好奇心——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
看着地上的脚印,穆玄明看着甘蓝,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
“看来并没有人想偷走它,它依旧停在这里。”
听到穆玄明的话,甘蓝不由得笑了出来,不知为什么,这句并不好笑的花一本正经的从穆玄明嘴里说出来甚至有些反差感……
但她嘴角刚刚翘起便迅速垂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被惶恐替代。
自己怎么能笑自己的老师……
“这个笑容很好啊,要是总能这么笑一笑,心情也会变好的。”
穆玄明还是很喜欢甘蓝笑的,虽然性格有些孤僻,但本质上依旧是个很好的‘孩子’,和自己这种活了几十年眼里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暖与尸山血海的‘老人’有着天壤之别。
只要一想到自己过去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露出这样的笑容,穆玄明只觉得自己过去经历的一系列磨难与苦痛都是值得的。
尽管那些经历许多都十分危险,在某种角度来看,几乎是拿着性命为一群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拼搏,每一步都行走在死亡的深渊边缘,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并不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继续向着甘蓝的宿舍走去,只看得甘蓝有些惊诧。
“还……还要往前走吗?车在这里……”
“做事有始有终,从哪里将你带走就要将你送回哪里。”
甘蓝沉默不语,只觉得有时候穆玄明非常执拗,给人一种完全无法违抗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在向涛声身上也遇到过……
虽然二人性格不同,但这种感觉倒是一样的。
虽然穆玄明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但这段时间甘蓝也多多少少知道了对方的一些事情,当然,主要都是穆玄明自己说的。
她知道穆玄明和向涛声一样都在军队服役过,所以她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结于他们二人的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
看来在军队待久了,就会有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习惯……
抛开心里的胡思乱想,二人很快便到了宿舍楼下,甘蓝急忙向穆玄明道歉,感谢对方今天带自己去了这么多地方,也为自己的鲁莽导致对方左手受伤而感到歉意——事实上,她几乎整个下午都在因为这件事不停的道歉……哪怕穆玄明本人都对左手的伤并不介意也依旧无法阻止甘蓝的这种将一切问题归结于自己的行为。
“手上的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要的是你没有受伤,这就足够了。”
穆玄明看着左手,若有所思的望向甘蓝。
“我将你从这里完好无缺的带走,必须将你完整无缺的送回来,这是我的应尽之责,所以不要向我道歉了,我应该向你道歉才是。”
他低头看着甘蓝的双脚,不由得面露愧意。
“因为我的一幅画而导致了踩进了积雪里,是我的错。”
“不不不……没……没有这回事,老师你自己也踩进了积雪里……我们……我们扯平了……”
甘蓝红着脸一通解释,最后总觉得自己解释的哪里不对,‘扯平了’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她想要再解释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看着穆玄明,希望对方能理解自己说的内容。
穆玄明知道甘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本觉得‘受伤’和‘踩雪’这两件事不应该放到一起,但看到甘蓝脸上的尴尬与无奈,最终没有将这些讲出来,而是顺应了甘蓝之前的话。
“好的,我们扯平了。”
他不想加剧甘蓝的不安,‘受伤’也好,‘踩雪’也罢,此刻已然成为‘过去式’,与其囿于过往无法改变的倒不如着眼于当下触手可及的。
“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眼见甘蓝上了楼,穆玄明抬起头打量着甘蓝宿舍的窗户,看到窗帘拉起,他放下了心,快步返回汽车旁,一头钻了进去,汽车的引擎发出声响绝尘而去,只留下了两道分布雪中的车辙印。
窗帘缓缓掀开一角,一双眼睛顺着缝隙窥探着外面的一切,见穆玄明的汽车已经远去,甘蓝这才放下了心。
虽然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不违法,但却很害怕被穆玄明知道,但究竟为什么不想被穆玄明知道,甘蓝却说不上来。
明明买的书最后也是要送给对方的,为什么买的时候会怕被对方知道?
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还是担心对方会阻拦自己……
她不知道答案,也许两者都有吧!
不过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太阳很快就会落下,时间紧迫,甘蓝无暇多想,迅速背起包冲出了门。
一道人影迅速汇入人群之中,像风一样溜向地铁站,消失在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