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悔意，并不能成为自己前行的永久支柱，反而会侵蚀心智。
被人抱着的感觉并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身体受到束缚或者是眼前之人比较讨厌之类的理由，仅仅是没这个习惯。
穆玄明记得很清楚，自‘诞生’以来，他从未被人抱过这么长的时间，无论是战友之间的拥抱，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如此。
甘蓝的身体又瘦又小，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把她推开，但穆玄明没有这么做。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但不知怎么，就是做不到。
不过，一直这样可不行啊！
穆玄明看向一侧的监控器，他知道有人正透过那里观察着自己——射击训练不同于绘画书法，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必须有人时刻在场外观察，确保训练室内发生情况能够第一时间赶来处理。
甘蓝刚才的走火肯定被人看到了，之所以没有进来完全是因为对方认识自己……不然出了这种事情，训练馆的负责人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没有进来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能够在可控范围内最大程度的安抚甘蓝，不至于打击对方的信心。
“甘蓝，放手吧！”
眼见甘蓝已经不哭了，是时候让自己从被抱紧的‘人形木桩’中解放出来了。
“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听着穆玄明的话，甘蓝缓缓松开抱着穆玄明的手，她似乎有些不情愿这么做，穆玄明对此也能理解。
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中生活，难受的时候也没有人倾诉，可能经常会像第一次见面的雪天那样，一个人默默的在风雪中流泪……
一想到这里，穆玄明心里微有酸楚，当初老师那件事带给他的感触也是这样，除了一个人沉默不语、独自流泪外，什么也做不了，既不愿意将心中的一切对别人讲明，也没什么人愿意倾听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到头来所有的苦痛都只能自己承受。
这种感觉不好……很不好，不应该这样……
一想到这些，穆玄明不由得心中一软，只觉得让甘蓝就这么抱下去也无伤大雅，但理智终究战胜了他的感性——训练馆不是专门为他开的，也是有正常关门时间的，自己不能耽误别人的休息。
可一看到甘蓝泛红的眼眶，他又不禁想到对方刚才也许只是将她当做了‘离世的师父’，虽然这么想有些太自以为是，甘蓝故去的师父是对她很重要的人，自己如何能比得？但人有时候情绪所至未必能认清现实……
穆玄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对着甘蓝说道。
“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就耽误人家休息了。”
“嗯？嗯……”
甘蓝起初有些抗拒，但最后也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点头如捣蒜。
不知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什么也没多想，现在突然感觉自己刚才抱着老师的事情有些难为情……
甘蓝不想去看穆玄明的脸，但又忍不住去看，那张脸其实平平无奇，也是两只眼睛和一张嘴……但莫名的想多看几眼……
大概是自己刚才差一点射杀对方后的惊魂未定吧！
看着甘蓝站在那里，一会儿低着头，一会儿又盯着自己发呆，
估计是还没从刚才的阴影中走出来……
穆玄明微微摇头，再耽误下去就真的影响别人下班了。
他一把抓起甘蓝的手，拉着她走向门外。
“别害怕，训练馆的人不会怪你走火的。”
他走了几步，隐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甘蓝正盯着自己的手看，而这只手抓住的正是甘蓝之前被自己扣住的那条手臂……
糟糕……甘蓝是不是想起刚才自己弄伤她手腕的事情了……
穆玄明知道人在突然情境下遭遇的一切很容易令之产生难以忘却的阴影……他之前并非有意，事后也深感自责，没想到这一刻还是不小心勾起了对方不好的回忆。
“抱歉……”
穆玄明松开手，甘蓝的手顺势下坠，他又下意识提起对方的衣袖，然后缓缓让衣袖顺着手臂的方向落下，避免直接碰到手腕。
虽然他确定自己之前没有碰到甘蓝手腕的伤处，但人的过激反应有时候往往难以预测……
甘蓝起初没意识到穆玄明的反应，但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后，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她下意识将手腕藏进袖子里。
“没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不想让穆玄明担心这种小事……习武之人受伤是很寻常的，更何况是这种微不足道的伤……
以自己作为玩家的恢复能力，只要上些药，明天早上就会恢复差不多的，又不是刀伤缺了一块肉……没必要担心的……
她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说不出来。
主要是老师一番好意关心……自己总不能……总不能……
她不知该怎么说，只觉得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不太好。
穆玄明见甘蓝的表现，心里也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由己及人，居然将对方也想的如自己一样……
他没有继续拉甘蓝，而是带头走在前面。
甘蓝见对方没有像刚才一样拉着她，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走到大厅的时候，穆玄明看到了这里的负责人，他正在这里踱步，似乎是在等自己。
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可对方是自己的战友，自己在这里带甘蓝训练还多亏了对方的帮助，总不能无视对方。
但他心中已经猜到对方等自己绝不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他闭馆回家，而是别的什么事情，比如关于之前的走火……
穆玄明微微叹气，示意甘蓝先出门等自己，然后径直朝着对方走去，待到对方身前后，他用眼角余光确认甘蓝已经出门，这才开口说道。
“谢谢你为我提供场地。”
“我并不是想和你说这个。”
对方看穿了穆玄明避重就轻的话语，顺着穆玄明的视线看向门口，见甘蓝的半个小脑袋露在门外，不时侧头打量着大厅的一切，他继续说道。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师生。”
“师生？你确定？”
“仅此而已。”
对方显然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门口，低语道。
“仅仅是师生就能让你这么豁出命去给她作践？”
他看着穆玄明，神情激动的说道。
“训练室的一切我都在屏幕这头看到了，你差一点儿就没命了！我的穆少校！你疯了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可是要……”
“达不到上军事法庭的地步。”
穆玄明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那沉稳的目光甚至令对方都不由得收敛起些许外露的情绪。
“这里不是军队，我知道轻重。”
“不，你不知道，多年来远离枪炮已经让对这种危险麻痹懈怠，你再这样下去是会出大乱子的。”
对方冷眼看着穆玄明，虽然情绪收敛些许，但终究没有退让。
他有属于自己的职责，这是他的底线，而底线是绝对不可以逾越的。
“能出什么乱子？”
穆玄明看着对方凝视的双眼，态度不减平常。
“无非是死而已，对于我们这些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而言，死很可怕吗？”
“穆玄明，我在很严肃的和你说话，虽然你曾是我的上级，但此处不是军队，你我并非军人，我随时可以取消你的教练身份。”
对方态度很坚决，表情也非常严肃，这一切都被穆玄明看在眼里，他尊敬对方，但他希望今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纠缠下去，那样对谁都不好……
他侧头看向门口，最终转回来点了点头。
“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没有人伤亡，也没什么值得记录的，我会增强对甘蓝武器使用的监管力度，遵守这里的规章制度，确保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告辞了。”
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嘴角的肌肉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穆玄明转身的刹那，他还是叫住了穆玄明。
“她……对你那么重要吗？值得用生命当陪练？”
“我只是尽了我作为老师的应尽职责，如果换作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不会在学生面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说的是‘换作你’是我的学生，我一样会承担今日所承担的职责。”
对方没有再说下去，只得目送穆玄明离去。
他丝毫不怀疑穆玄明说的话，这人是敢说敢做的类型，他只是不确定穆玄明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寻常……
不过他不是好事之人，只要穆玄明不在他这里出事，别的事情也不在他的干涉范围之内。
穆玄明走出训练馆，看到了在外面来回踱步的甘蓝，她不时探着小脑袋张望着，似乎在担心什么。
“老师，你出来了！被……被人批评了吗？”
“没有，只是熟人之间的闲聊。”
甘蓝半信半疑的看着对方，见穆玄明表情如常，便确信对方说的绝无半点儿虚言。
她的拳头舒展开又攥紧，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还以为老师被……被批评了……因为我的事情……没有就好……”
“没事，都过去了，我去开车送你回家。”
甘蓝想起之前差一点儿误杀老师，不由得感到羞愧异常，只得连连摆手。
“不麻烦老师送我回去了……我……我今天自己回去！”
她说完便一溜烟逃走了……
穆玄明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道背影是那么的熟悉……就像一头撞进黑暗中的孩子……摔倒了只能一个人爬起来，默默的流泪，然后用手背擦擦眼泪，继续的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奔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一直奔跑到自己力竭而死……
甘蓝不敢回头，她只能一直向前跑，她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做了这么大不敬的事情，自己……自己今后也没办法再……
嗯？
她停下脚步，看到一辆‘素琴’汽车从后面赶来，停在了路边。
随着车窗落下，穆玄明探头出来，他看着甘蓝按着的手腕，开口道。
“上车吧！带你去上些药。”
“上药？去哪里？”
“我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