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千言万语不够精辟。
甘蓝的汐风语已经说的很不错了,虽然有些口语还掌握的不好,但进行基本的交流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写,那是另一回事。穆玄明闲着没事就会用汐风语和甘蓝讲话,在一次次的交流中,甘蓝的口语能力得到了很大提升,甚至和她讲几个汐风语的谐音笑话,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起初甘蓝有些不太敢用汐风语和别人交流,后来也渐渐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对方并不会因为你作为初学者的奇怪口音和错误用词而嘲笑你……甚至会主动为你纠正这些。
久而久之,甘蓝也不惧和穆玄明之外的人用汐风语交流。
由于在语言上沟通成本减少,有时候不需要穆玄明出手,只需要向画室的其他学生询问,其他学生都会为甘蓝指点迷津。
虽然这样可以减少穆玄明许多麻烦,但甘蓝还是喜欢问穆玄明问题……可能自己生来就是那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甘蓝在绘画上进步很快,最开始本来人体比例还掌握的不好,现在已经非常娴熟了,只不过尚未形成属于自己的风格。
这很正常,毕竟甘蓝只是一个入门半年的新手,指望她立刻拥有属于自己的绘画风格是不现实的。
你不可能要求一个刚刚学会做菜的人立刻创造出一道属于他自己的拿手菜,绘画也是如此。
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只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摸索尝试后,才能一步一步找到自己擅长的画法与风格。
在这方面,穆玄明深有体会,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外。
他的画风经常变化,至今也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特的风格,尽管他无论那种形式的画作风格都很别具一格……但终究是缺乏个人辨识度。
对于个人风格明显的画师来说,别人只需要看到相关的作品立刻就能联想到出自何人之手,而穆玄明由于风格或许多变,虽然画作风格特立独行,但由于几乎每一幅画风格都不尽相同,很难形成极高的个人辨识度,这是他的缺点,却也是他的优势——至少他不会完全拘泥于自己过去的画作中,永远都在尝试与追求新的路线。
虽然他为人处世给人一种刻板且不懂变通的感觉,但在绘画方面,他从不是具有路径依赖的人。
他看了眼甘蓝,继续在纸上描绘着甘蓝的眉眼,每一笔都显得轻松随意却又无比郑重,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铅笔画,但却非常细腻的勾勒出甘蓝的面部特征。
他不是在画素描,也不是画人像,只是看到甘蓝坐在对方画画,一时有感,便随手描绘起对方的容貌。
由于甘蓝并非正对穆玄明,更接近于侧脸呈现在对方眼前,因此穆玄明能够描绘到许多正面难以察觉的细节。
甘蓝的面部特征非常符合传统的东洲西南部人相貌特点,既头部略小,因而显得眼睛略大。
虽然她是武族,但就穆玄明所知,如今的武族已经与炎族相差不大,无论语言还是文字都已和炎族接轨,武族的武族语在东洲大地已经没有多少武族人会说了,反而在南大陆的武族旁支那里还有流传,至于历史上曾经使用过的武族文字早已无人认得,双方交流往来乃至通婚联姻更是屡见不鲜。
如果不是甘蓝自称是‘武族’,又有谁能把她和炎族区分开呢?
说起来,炎族和东洲其他民族的差异并没有如许多民族主义宣传物鼓吹的那么大,受许多客观因素影响,东洲各地的人,哪怕同为炎族,彼此的相貌也是存在较大差异的,就语言来说,许多地方的炎族方言差异比其他大陆不同民族的语言差异还要大,整个炎族更像是使用同一书写体系却操着不同‘语言’的民族聚合体,只不过彼此没有意识到。
随着东洲分裂二百余载以及民族主义化的加剧,东洲如今的三大巨头璇玑星、南斗星、北极星均采用了不同的书写体系,许多舶来词语开始呈现不同的本土化趋势,哪怕是织女星也不能免俗……
上个世纪许多敌视东大陆的西洋学者所预见的炎族大分裂似乎正在成为现实……最让人悲伤的莫过于,在这滔天浪潮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要说撑起织女星的天,就连撑住这小小画室的天花板都无能为力。
穆玄明有时候就像忧国忧民的老文人,到头来却因不在庙堂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里为一切担忧,将所有的想法尽数抒发于纸上……
人老多情,他虽然看着年轻,但精神早已干枯萎靡,再不复昔日之英气勃发……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穆玄明微微摇头,理清自己的思路,开始继续动笔。
如此走神……看来是昨天睡的太晚了……
他继续观察甘蓝,画着对方的头发,甘蓝的头发很长,几乎是垂背的长度,发质也很好,只不过因为平日里很少特地梳理加上比较简约的造型,以至于给人一种‘田舍娘’感觉,但这种感觉对穆玄明来说并不坏,是很平易近人的形象。
如果好好打理头发,由专业的造型师设计几个适合她的发型,那甘蓝无疑是非常漂亮的——每个人都不例外,这个世界上真正能被称之‘丑陋’的人是极少的,大多数人只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造型,或者是跟风采用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造型。
不过穆玄明是知道分寸的,他不会对甘蓝提出这种建议,甘蓝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而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穆玄明在军旅生涯中曾经接触过一些关于占卜相关的知识,主要是‘手相’、‘面相’之类的,因此在观察样貌容颜这方面颇为细致,倒不是他想靠这个算命吃饭,只是当时闲聊,自己认识的士兵中有一个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到了近代,这种不合时宜的东西只能家里面随便流传,可不敢到外面摆摊胡说八道……那样是会惹大麻烦的。
穆玄明只是听对方简单说过相关的知识,并没有成体系的研究过,他是军官,又不是民俗学者,不过他这个人是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因此只是听个七七八八却也算是在这一行里勉强入门了……
他留意到虽然甘蓝的样貌非常温和宁静,但如果从侧面打量对方眉眼,其实眉宇间是有些许冷淡与凌厉的,只不过因为她的性格缘故以及自己的观察角度,很难注意到这一点,如果她的性格变得强势,那么这种眉宇间的‘强横’就会随着眼角变化而明显起来。
只不过,甘蓝有朝一日会变成自己想的那种强势的性格吗?
穆玄明不知道答案,他觉得甘蓝目前的状态挺好的,比起刚到画室的时候转变很大。
也许变得强势一些会更好?
他尝试在脑海中想象一下甘蓝变得性格强势后的样子,但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自己还是想象力太匮乏了……或者说被甘蓝如今的性格先入为主了……
甘蓝知道穆玄明在看自己,虽然通常情况下被别人凝视会让她感到不舒服,但如果是目前这种状态的话,她并不会感到尴尬。
可能是距离把握的很好,又或者自己已经全身心投入绘画,总之她不仅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悦。
一想到老师正注视着自己,她就连注意力都集中了许多,专心致志的画画,试图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
穆玄明显然也察觉到对方突然认真起来,便尽可能不去看对方,避免对方过于拘谨,弄得好像部队训练一样。
察觉到穆玄明不再注视自己,甘蓝稍微有些失望,整个人也稍有懈怠,但依旧尽可能维持专注的状态,希望穆玄明能再次注意自己。
穆玄明无奈,这下轮到他进退两难了,无论看不看,对方都已经拘谨起来了……
他只得继续盯着甘蓝,在纸上描绘着对方。
而甘蓝注意到后,则是喜上眉梢,务必专心的绘画,试图让老师能够画下自己最完美的时刻。
穆玄明微微一愣,甘蓝笑起来的时候,身上那种平日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孤僻立时荡然无存,看上去非常阳光,和往常的形象大相径庭。
虽然这只持续了一瞬,但穆玄明已经将这一幕牢牢的记在了脑海里,迅速将之付诸纸上。
每一笔都轻缓有力,将甘蓝的眉眼尽数描入画中,将她的喜怒哀愁尽数展现于纸上。
在他所掌握的诸多绘画技法中,穆玄明对铅笔画情有独钟,因为他就是从铅笔画学起,由此踏入的这一行。
穆玄明不由得微微一笑,想到了一些事情。
果然,孩子都是相似的。
李安亭小时候受家庭影响,也像甘蓝这样时常孤僻沉默,上了初中后好了许多,有时候笑起来就会像甘蓝这样,表现出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一面。
穆玄明从不觉得这是什么性格的两面化,或者说表里不一之类的贬义描述,那是描述坏心眼的人。
甘蓝本质更像是一个小孩,小孩会有什么坏心眼呢?
这种变化是好事,阳光总是好过阴沉,合群也总是胜过孤独。
只不过,穆玄明自己说到做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