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矛盾纠缠中一步步前行。
当甘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察觉到自己正靠在什么东西上,扭头一看便知道是穆玄明的后背。
一只手垂在桌下,正被穆玄明攥住。
照理说,两个人双手互握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她一直期盼着这件事情发生,可真的发生了,心里却感觉十分平淡,毫无波动。
她闭上眼睛,继续靠在穆玄明身上,想要尽快睡去,装作自己从未睡醒的样子——只有这样她才能紧靠在穆玄明背后,享受难得的时光。
正如纸是包不住火的,甘蓝微小的动作不可能不被穆玄明察觉,他在甘蓝醒来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但他没有说话,就连身形都没动上一动,他屏息凝神,观察着甘蓝接下来的动作。
直至甘蓝靠在他的背后装睡,他才轻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一开始就预测到了这个可能,如今不过是加以确认罢了……
他原本想和甘蓝面对面的将话讲清楚,但他也知道自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仔细想来,对方就这么靠在身后或许是最好的机会了,至少比之前当面锣对面鼓要好上不少……那时候甘蓝可是直接说出了‘我不听’这种话……只是这样有些不太严肃……
他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
“甘蓝,醒了吗?”
他知道答案,可他不愿说破。
“嗯……”
甘蓝本想继续装睡,但最终还是回应了对方,哪怕声音不太情愿。
“我之前……老师之前说话过激了,没有清楚考虑后果,就是……犯糊涂了,老师没有把你开除之类的想法,你可以继续来这里学习,学多久都可以……”
穆玄明说的并非虚言,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自己想了好几天,最后想到的也仅仅是‘摊牌’,不给对方留退路的将对方赶走……
在部队的时候,战友们都说自己平日里思维缜密,待人接物非常妥当,结果居然会犯这种‘言语交涉’上的错误……
如今想来也颇为好笑,摊牌……这居然是自己冥思苦想几天后找到的‘最好’解决办法……
还是过于想当然了……也非常欠考虑……
他决定先稳住甘蓝,至少要确保她不会做过激的事情再想接下来怎么办……
“老师的房子你依旧可以随意去,只是……要注意分寸,就是过去那些,你知道的。”
穆玄明本想在这方面严加约束,比如禁止甘蓝再去自己的房子或者是严格约束她在那里的行为,但思虑再三,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说到底,自己搞了这一大堆,最后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所有想要改变的东西,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甘蓝沉默不语,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理论上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毕竟她没有真的被赶走,一切都回归过去,她可以继续来画室学习,也可以继续去穆玄明家里住……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取代穆玄明的妻子,也知道自己当不了穆玄明的小老婆……
她所寄希望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但这已经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毕竟之前差一点就要被赶走的时候,她哭天抢地的希望能留下。
如今能留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对很多事情依旧心存幻想,但目前只能遵从现实,尽管她也知道经过这一番波折,她和穆玄明之间的很多东西已经被改变,不可能真的原封不动回归从前。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眼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嗯……”
从甘蓝的回答中听到了些许不情愿的意味,穆玄明不由得垂目思索。
要是就这么回到原点,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甘蓝……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穆玄明叹了一口气,有些话说出来对方必然不愿意听,但话总是要说的。
“你终究有一天会走自己的路……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间画室里。”
穆玄明环顾画室,无奈的摇头。
“这里空间太小了,早晚会不够你施展。”
“我不知道,我只想一直在老师身边学绘画,一直学……学到我们两个有一个不……不……不在人世为止……”
甘蓝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原话说了出来,尽管‘不在人世’这种话听上去有些不吉利,但她现在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想遮掩什么了。
玩家的寿命是很长的,甘蓝用‘不在人世’这种词多半表达的是‘地久天长’的意思……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这件画室大可以送给甘蓝使用,就连自己的房子送给甘蓝也不是不行,但没有自己的画室和房子多半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是里面的人……
而这恰恰是穆玄明不能给她的……
一直当学生……怎么可能……连自己都做不到一直当老师的学生……
穆玄明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破局之法。
目前的情况其实换个角度看,也可以理解为甘蓝试图‘跳马’突破‘师生边界’,而自己不一定要‘掀棋盘’解决问题,只要‘蹩马脚’把甘蓝卡在师生边界上就行了……
“可以啊!甘蓝可以一直在这里学绘画,一直当我的学生,我们可以一直做师生,多久都可以。”
听到穆玄明的话,甘蓝登时来了精神,就像深陷迷雾中的人突然见到了一盏亮起来的明灯,但她转念一想,很快意识到这是穆玄明在和自己划清边界……
可她又能怎么办……如果不接受的话,就连师生都当不成了……
她只能接受对方的提议,就像她只能接受向涛声带她来织女星的提议——说起来,要不是向涛声的提议,她根本见不到穆玄明……
“好……”
听到甘蓝的回答,穆玄明也不确认对方是否真心答应,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让步能够起到效果……至少能让甘蓝止步于此,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正思索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一直拉着甘蓝的手,这才急忙松了手,而甘蓝则是一声不响的靠在他背后,谈不上喜悦,也说不上失望,就这么静静的靠着。
总之,刚才还处在气氛尴尬的两个人随着甘蓝的肯定回复开始逐步走向缓和,先是穆玄明问对方晚上吃什么,然后便是甘蓝说要做烤土豆给穆玄明吃。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但言语中谁也没有提今天发生的事情,仿佛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双方都在有意回避今天那些会让彼此尴尬的话,但彼此氛围倒还算融洽,至少甘蓝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容中究竟有几分真心便不好说了……
随着天色愈加阴沉,似乎是下雨了,二人离开画室,踏上了回家的路。
穆玄明不放心甘蓝,一路上尽可能和甘蓝并肩而行,生怕对方脑子一热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照理说,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他应该尽可能避免和甘蓝同行,就算同行也不应该并肩前进,这很容易引起尴尬。
但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尽可能不要让甘蓝觉得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疏远……眼下情况还是在可控的范围内……至少甘蓝有话还是会讲出来的,但确实有‘Yandere’的倾向,既‘被某事物强烈吸引至无法自拔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通常偏向于‘占有欲’以及‘极端的思想或行为’,具体表现为对某一事物产生强烈的执念,并为此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比如自残、伤害他人等……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作某种心理疾病的表现。
穆玄明不是心理学家,他无法判断甘蓝目前的心理状况,但他知道自己是目前能左右对方行为的最佳人选……毕竟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要不要带对方去看看心理医生……
穆玄明认识一位非常优秀的心理学从业者,但对方目前在从事非常重要的工作,根本无暇接待他,况且这种事情是不能麻烦对方的——因为对方是他的妻子……
穆玄明可是清楚的记着甘蓝胡言乱语的时候说出了要取代自己妻子的话,这是很危险的信号……今后尽量不要提这方面的事情,以免甘蓝敏感……
唉……自己怎么像照顾小孩一样,总要顾忌这顾忌那的……
正无奈间,穆玄明注意到了甘蓝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手臂。
她缓缓靠近穆玄明,穆玄明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下意识把手放进了裤袋。
甘蓝有些失落,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之前说的要一直当老师和学生……算数吗?”
“算,当然算。”
穆玄明总觉得甘蓝说出这话,似乎另有所图,但他既然已经答应过对方,便不能食言而肥。
“那老师和学生之间……学生可以抱老师手臂吗?”
“不可以。”
此言一出,穆玄明顿时有些后悔,虽然他作出了正确的回答,但这样真的好吗?
他看着甘蓝的眼睛,对方心思虽然难以揣摩,但心机并不重,不是那种擅长暗中谋划什么的人,虽然对方经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但这些举动都是率性而为且并无恶意。
尽管心中不愿,但还是不忍冷言回绝对方,毕竟眼下还是要稳住对方。
穆玄明看到甘蓝眼中隐有失望神情,急忙补充道。
“但听话的学生可以。”
甘蓝闻言立刻笑了出来,一把抓住穆玄明的手臂,像得到了什么战利品一样。
“那我会一直听老师话的。”